禦花園中,兩個戲子伴著花鼓粉墨登場,這邊念著張生,那邊戀著秋娘,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一個美貌,一個俊朗。


    奈何秋娘她爹是個壞心腸,貪慕榮華,企圖富貴,硬生生的棒打鴛鴦,將秋娘送入宮中,從此有情人侯門似海,天各一方。


    咿咿呀呀的戲詞,直唱得人頭暈眼花心煩意亂,蘇清朗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又歎了口氣。


    一個小內侍,偷偷摸摸繞過小路,跑到蘇清朗的麵前,附耳說了會兒話,惹得蘇清朗噗嗤一笑,差點噴出口水來。


    貴妃娘娘體態慵懶,側身倚靠在美人榻上,垂眸看到尚書大人心不在焉的樣子,微微笑道:“怎麽,尚書大人可是覺著,我這禦花園不比皇上的金鑾殿,不想在本宮這兒聽曲,難不成是想到皇上那裏分憂?”


    這位貴妃娘娘姓萬,名玉貞,年方已過四十,由於保養極好,看著仍像二十多歲的小姑娘。


    自從入宮以後,便很得皇帝的寵愛,而後皇後甍逝,她被抬做了貴妃,從此成了後宮佳麗中的第一人。


    蘇清朗笑道:“哪裏哪裏,隻是微臣看著這個戲曲,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心生感慨而已。”


    萬玉貞聞言坐直身體,挑了挑鳳眸,饒有興致的哦了一聲。


    又聽蘇清朗道:“昔年微臣遊曆江南,曾在河畔見到一隻畫眉鳥,小巧玲瓏,嬌蠻可愛,隻可惜放著樹上好好的果子不食,偏偏去啄那倒在水裏的影子,娘娘,您說有趣不有趣?”


    他頓了頓,又道:“其實這人也是如此,此時此地,本該活在當下,展望未來,卻被假象迷惑,非要去追逐鏡花水月,虛無縹緲之事,既然明知是錯,又何必執著,於己無益,於人無益,隻能橫生禍端,徒增煩惱。”


    萬玉貞沉默片刻,望了一眼台上的戲子,最終歎了口氣:“蘇大人,你可曾有過,錯過一人,此生便再無未來可言的時候?”


    蘇清朗手一顫,笑了笑,答道:“微臣隻知,今朝有酒今朝醉,抱抱美人,數數銀子,活得瀟灑自在,哪管什麽過去未來?”


    萬玉貞聞言輕哼,抬手撿起桌子上的一枚荔枝,朝他砸過去:“你這孩子,就該把你放到邊關多受些苦。”


    眼見著那枚荔枝襲來,蘇清朗不躲不避,反而揚手接下,剝開含在嘴裏。


    眉目間露出狡黠的笑意,起身向萬玉貞施禮道:“微臣多謝娘娘賞賜。”


    萬玉貞嬌嗔一聲,又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抬眼卻見不遠處的柳樹下,浩浩蕩蕩走來一群人,連忙遣散戲子,起身迎接。


    皇帝從金鑾殿而來,身後跟著翰林院掌院學士薛其山,內閣大學士徐進,還有一個,便是蘇清朗的老爹蘇浙善。


    裴延由於被自家外甥氣得不輕,直說自己腦殼兒疼,想要回家休息,得到皇帝的允許後,便拎著自家外甥出了宮。


    而賈思齊和梅柳生兩個,由於皇帝說要來遊禦花園,也沒說讓他們先回去,因此也拉著張臉,悻悻然跟在後麵。


    皇帝的禦駕來到跟前,望著跪拜施禮的萬玉貞,居高臨下的道:“愛妃在做什麽?”


    萬玉貞低頭答:“回皇上,臣妾知道皇上今日事忙,不敢前去打擾,是以叫來尚書大人喝茶聽曲兒呢!”


    皇帝側目瞥了一眼蘇清朗,伸手將貴妃扶起來道:“哦,但不知是什麽樣的曲子,改日也讓他們唱給朕聽聽。”


    萬玉貞一時語塞,僵了片刻,才答道:“鄉野村間的歌調罷了,想來皇上是看不上的……”


    抬起頭來,卻見皇帝麵色不善,印堂發黑,好似黑炭,於是試探問道:“皇上,不知今日殿試……結果如何?”


    皇帝顯得很是憂愁,歎了口氣:“二十七名貢生中,選出來三個,探花頭銜已經定了,這不……剩下個狀元和榜眼,不知道選誰。”


    萬玉貞順著他的手勢回頭看去,隻見皇帝的身後,除去三位大人,還跟著兩個陌生的臉孔。


    一個年方二十六七,一個看著不及弱冠,一個俊朗,一個清雅,同是英才,卻是不一樣的風采。


    再細細打量,那位身著墨衣的書生,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宛如蛟龍,神情不卑不亢,讓人看上一眼便再也難忘。


    另外那個錦衣書生,雖也生得俊俏,奈何像個猥瑣小賊,總是縮頭縮腦,如此相比下來,倒是顯得寒磣許多。


    她笑了笑,道:“兩位都是萬裏挑一的人才,品貌才情亦是不相上下,確實有些難選。”


    皇帝一手摟著貴妃,垂眸卻見蘇清朗跪在地上,正對著自己的身後擠眉弄眼,轉身一看,竟是那個名叫梅柳生的貢生。


    他輕咳一聲,故作奇怪的問:“蘇卿,平日裏就屬你話最多,今日怎得學鋸嘴葫蘆了?”


    蘇清朗這才收斂,拱著手,低了一下身子,含糊不清的回答:“皇上恕罪,微臣嘴裏正含著一顆荔枝核,不便開口……”


    此話一出,皇上身後的兩位老大人,外加蘇清朗的老爹,臉全變黑了。


    要說當今皇上對蘇清朗的寵愛,除了兩位殿下和貴妃娘娘,那是無人能及,也無人敢比。


    朝中上下,文武百官,想要麵見貴妃娘娘的,即便是貴妃娘娘的老爹來了,都要上折子請示皇上。


    隻有蘇清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拿皇上的後宮就當自家的後花園,甚至有幾次,被人看到躺在貴妃娘娘的玉榻上睡覺。


    回想到這位貴妃娘娘自從入宮以後,在皇帝的麵前有多荒淫無度,再想到蘇清朗這個人,平日裏的行徑有多齷齪無恥。


    於是各種版本的謠言都出來了,說什麽貴妃娘娘與蘇清朗私通,明麵上是君臣禮儀,實際卻是見不得人的裙帶關係。


    還有一些人,想到蘇清朗的麵容有多美貌,身姿有多窈窕,特別是那雙勾魂攝魄的狐狸眼,比宮裏的某些娘娘還要風情幾分。


    於是還很不怕死的傳出,尚書大人不僅能在鳳床上服侍貴妃,還會在龍榻上哄皇上高興的話。


    然而,無論外麵的傳言說得有多香豔,多少大臣考慮到皇室的威嚴,哭著喊著上書直諫,要求將蘇清朗問罪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飄到皇帝的龍案,但是,全都泥牛入海,對蘇清朗的處置,始終不見絲毫半點。


    是以一些大臣的麵上很是難看,每次見到蘇清朗,都好像見到了禍國殃民的蘇妲己,把他們從前公正英明的皇上,拐帶成昏庸無道的商紂王。


    現在又看到蘇清朗竟然如此出言無狀,嬉皮笑臉的藐視他們威嚴的皇上,一個個自然心中不痛快。


    特別是禦史中丞蘇浙善,就差跪下來大喊,蒼天無眼,讓他們蘇家的祖墳冒了黑煙,才讓他生出來蘇清朗這樣的混蛋。


    然而,皇帝並未有多不悅,隻是哦了一聲,故意恐嚇道:“蘇卿可知,就憑你剛才那番言論,朕就可以將你問罪殺頭?”


    蘇清朗再次磕頭,回答道:“微臣明白。”


    皇帝哼了一聲,揮袖道:“那你姑且說說看,若是解釋不向朕心裏的話,朕定問罪,絕不寬恕!”


    蘇清朗很是委屈,看向萬玉貞撇了撇嘴,道:“回皇上的話,隻因那枚荔枝乃是貴妃娘娘賞賜,微臣不敢造次,若是不吃完,豈不是辜負了娘娘的盛情,是以一直含在口中,沒想到皇上您卻在此時問到了微臣……”


    皇帝聞言哈哈大笑,指著蘇清朗無奈道:“你啊你,就是這張嘴最煩人,這麽說倒還是朕的不是?”


    蘇清朗忙道沒有沒有,往皇帝的跟前跪了跪,又舔著臉說了許多的好話。


    皇帝被他哄得開心,一直笑得合不攏嘴,沒賞賜就不錯了,自然不會將他問罪。


    然而卻有人忍不住了,內閣大學士徐進,年過古稀,頭發花白,重孫都快滿地跑了,性子卻依舊不減當年。


    和陸遜小哥一樣,向來是個耿直不阿的主兒,後山的竹子,一根腸子通到底,外加脾氣火爆,嗓門響亮,活脫脫的一個行動炮仗。


    站出來道:“皇上,這蘇清朗分明是欺君罔上,強詞奪理,一定要將他治罪!”


    皇帝還沒發話,卻聽蘇清朗很誇張的哈了一聲,他抬起頭來,截住徐大人的話頭,陰陽怪氣的挑聲道:“徐大人的意思是,皇上的旨意我們都要遵從,這貴妃娘娘的賞賜,我們就可以不感恩賜,隨意處置了?”


    徐進這下急了,趕忙道:“皇上,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皇帝微微收斂了笑,歎了口氣道:“行了,徐卿,你若是能說得過他,這禮部的位置,就不該他來坐了……”


    蘇清朗的臉上綻放出笑容,明晃晃的,跟朵太陽花兒似的,剛想磕頭謝恩,卻聽皇帝話鋒一轉道——


    “隻是這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正為了科舉之事心煩,這狀元和榜眼的人選……就罰由你來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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