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經夜幕降臨,炎奴通體金光,從遠處都能看到他映照了一片蒼穹。


    妙寒原本還在考慮,要不要靠近,畢竟這裏是敵方腹地。


    她身邊僅有九名斥候護衛,萬萬不可能是修士的對手。


    不過見到飲馬鎮明顯在爆發大戰,她立刻就不再猶豫,直接衝向飲馬鎮。


    半路上就撞見一群胡蠻騎兵,約莫二十餘人。


    妙寒拔出寶劍:“殺!一個不留!”


    她劍光寒烈,雖然招式不怎麽樣,但一出手就是千年功力。


    一劍斬出,不光殺了數名騎兵,就連自己都從馬上震飛了下去。


    她手麻腳軟,受了內傷。


    心裏暗歎引動千年功力,就是她的極限,再多可能自己會被劍勁震死。


    九名護衛個個都是一流高手,也是全力以赴,竭力阻攔騎兵。


    胡蠻騎兵都是從飲馬鎮逃出來的,見妙寒劍招威力巨大,二話不說就開啟凶獸化,頓時煞氣森森。


    他們招招都迸發煞氣,削肉蝕骨。


    妙寒遭受煞氣侵襲,身上浮現白色的樂符,頃刻間將其化解。


    正是她母親留下的本源符。


    “此女寶貝多,我們不管她,快去把消息報給大酋長。”


    胡蠻騎兵嘰裏呱啦呼喊著,憑借威力堪比頂尖高手的凶獸化,殺出阻攔,朝著南邊逃竄。


    妙寒雖然寶劍之中儲存了百萬年真氣,可終究是外物,她自身太弱,初次實戰,全憑以勢壓人。


    人家不和她打,她也沒法攔截。


    “連這個方向都沒有攔住,那其他方向上,恐怕也逃掉不少……”


    妙寒甩脫劍上的血,看了看滿地胡蠻的屍骸,頭有點暈。


    而就在這時,一尊金色的巨人,從天而降。


    “哈哈,你來得正好。”


    來者聲若洪鍾宛如戰神,揮舞長槍,將逃竄的胡蠻盡數追殺劈碎。


    “炎奴,情況如何?”妙寒見狀先是欣喜。


    炎奴都殺出來了,顯然飲馬鎮裏的敵人,已經全被他解決。


    妙寒帶來的九名斥候,看到能量凝成鎧甲的炎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們認不出這是什麽,隻能當做真氣外放塑形,但塑形成十丈鎧甲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飲馬鎮已經打下,百姓都被救出,大概一萬多人。”炎奴說著。


    “什麽?一萬多百姓?”妙寒急切追問:“敵人是否殺幹淨?可有人逃掉?”


    炎奴搖頭:“兩百名胡蠻,四散逃竄,半雲他們殺了一些,我又到處追殺了一百多個,但還是有不少逃掉了。”


    “都怪這家夥,我打不死他,他卻施法殺百姓,我隻能想盡辦法先把他困住。”


    炎奴操控大手,憤恨地拍了拍胸前困住的禿發唐。


    妙寒一聽有人逃掉,心裏發涼。


    “一萬多百姓,你救下來了又如何?若不能封鎖消息,胡蠻大軍殺到,便是血肉磨盤,你反倒害了他們!”


    炎奴皺眉道:“逃跑的人我盯著呢,現在就去追。”


    隨後就要飛起來,繼續追殺其餘方向的敵人。


    然而禿發唐聽了,卻哈哈大笑:“我道你們準備有多充足呢,原來是意氣用事。”


    “你殺光我的兵有何用?我族修士皆有祭牌之術,一旦身隕,祭牌就會破裂。”


    “當你殺了幾位哥哥時,我族就知曉這裏出事了。”


    妙寒捂著頭,陷入沉思。


    炎奴卻歪頭道:“哥哥是啥?”


    妙寒歎息道:“胡蠻語,哥就是兄長的意思。”


    禿發氏的修士雖然會說漢地話,但總是夾雜胡語,尤其是在對親屬的稱呼上。


    “此人是誰,你為何不殺他?”妙寒盯著禿發唐。


    炎奴一邊帶著他們返回飲馬鎮,一邊把情況都說了,尤其著重講了雙飛燕特性。


    “……總之除了他,所有修士皆被我解決。”


    妙寒冷冷地看著禿發唐,隨後說道:“炎奴,你用不著把鎧甲造這麽大。”


    “雖然你不能傷害,但能擠壓他的活動空間。”


    炎奴點點頭,當即照做,隻見淨世金光密度越來越大,越縮越小。


    禿發唐被擠壓在‘容下一個人’的空間中,臉色難看。


    炎奴已經脫身而出,左手抓著金光一角,猶如拖拽一根大棒。


    “哈哈……”裏麵傳來禿發唐悶悶的嘲笑聲。


    妙寒皺眉對著炎奴說:“這種不會傷害你的特性,恰恰是最麻煩的,亦如讀書的特性一樣。”


    “它給你帶來好處,所以你不會適應,但你也因此不能傷害那群邪修了。”


    “五大胡蠻有一百出頭的修士,禿發氏起碼有二十個吧,無名山穀折損了七個,如今又少了七個,我猜測他們應該還有六七名邪修。”


    “在找出辦法前,這些人你殺不了,而百姓柔弱,他們隨便施展些邪術,就能殘殺大片。”


    炎奴沒有反駁,他確實沒能保護所有人。


    在禿發唐的旋風下,死了十幾個。這還是看得見的殺招,暗箭傷人的就更難防了。


    “現在我問你,救下這一萬百姓,你要如何處理?”妙寒問道。


    炎奴反問:“如何處理?”


    “……”妙寒哭笑不得。


    炎奴認真道:“我希望他們都活下來,你教我好不好。”


    妙寒歎息道:“你做之前和我商量,不好嗎?”


    “韓鐵刀傳信給我,我得到消息就直奔飲馬鎮,還是晚了一步。”


    “其實我早就料到明天天黑前你回不來,所以我做好了來見你的準備。”


    “隻是我一直覺得你是聰明的,繼而還是抱有僥幸。”


    “現在我懷疑你的思維,也是絕對性的……你看不到大局,或者說你選擇性的無視,認為救下眼前人更重要,而根本不顧後果。”


    炎奴皺著眉頭:“救人難道不對嗎?”


    妙寒凝聲道:“我們不知道禿發氏還有什麽手段,也不知道亞克到底是什麽能力,有多強。”


    “我們對禿發氏,幾乎一無所知,說好了先收集情報,你卻隻顧殺敵。”


    “就算這一切都能應付,你能護住這一萬人,但高密城是絕對擋不住胡蠻大軍的。”


    “禿發氏可以不來圍剿這一萬人,至少可以隻來修士,因為你已經展現了能殺死好幾名修士的能力。”


    “繼而他們的大軍,不會來送死,反而趁著‘強大的驚世武者在外’的機會,直接殺進高密。”


    “那高密十幾萬百姓,會更加生靈塗炭。難道你又要放棄這一萬人,回去守城?到頭來很可能全沒了。”


    “炎奴,你想救人是對的,但不要因小失大,更不要讓你強大的力量,最終隻能用來複仇。”


    聽了這話,炎奴無從反駁,他有些沮喪,默默帶著妙寒等人進了飲馬鎮。


    這裏上萬名百姓,可謂人山人海,哭聲震天。


    黃半雲和韓鐵刀他們,才區區四個人,正在組織幾百名青壯和士人,到處搜尋食物安撫百姓。


    炎奴拉著妙寒走進小鎮,沿著一條大道向前走。


    他們的腳下,是一副副骸骨,與混在泥土中的血肉。


    “雪兒,你說的都對,但給我選一萬次,我還是會這麽做。”


    聽了這話,妙寒一句指責也說不出來,隻因她被眼前的慘狀所震撼了。


    整個小鎮,猶如血肉地獄,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腥臭。


    在夜光與火把的照耀下,慘慘白骨,更顯恐怖。


    她瞬間捂住口鼻,整個人都僵麻住了,任由炎奴拖拽著,走在血泥之中。


    每一個腳印,都是黑紅色的。那種踩下去的質感,都令人汗毛戰栗。


    她第一次上戰場殺了幾個胡蠻,就已經感覺不適,而此刻進了飲馬鎮,才知道什麽叫累累白骨。


    “炎……炎奴……”


    她幾乎是半抬著走過這條路,來到小鎮中心,看著如山屍骨與金銀珠寶混合。


    整個人都軟靠在炎奴身上,大腦一片空白。


    妙寒生平第一次體驗到,文字與現實,差距有多遠。


    有些味道,是寫一萬多字也無法描述的。有些觸感,是窮盡所有想象也難以體會的。有些視覺衝擊,唯有親身經曆了才能知曉。


    “雪兒,這裏每時每刻都在死人,土裏埋得更多。”


    “神識所見,這裏起碼死了兩萬多人。”


    “你說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當時的情況,我也真的等不了。”


    炎奴十分難受,他也不知道殺完敵人,救下這一萬百姓之後該怎麽辦。


    他隻知道,不出手,這些人就全死了。


    可現在一想,他也很擔心這些人還是保不住,甚至可能被這些人拖住,而導致高密城他也護不住。


    炎奴非常沮喪:“雪兒,我沒你們看得那麽遠,我隻看得見眼前火紅的血。”


    “我是不是錯了?”


    妙寒跪倒在地,痛哭失聲:“不,你沒錯……”


    她看了無數的書,了解了許多關於戰局的情報,又聽了很多士人講述胡蠻殘暴肆虐。


    可那永遠都隻停留在想象,而人是有極限的,永遠不能想象沒有見過的東西。


    她困在朱家大院中,常常於地圖上戰棋推演,可標注的也隻是一串串數字。


    今天她才知道,什麽叫屍橫遍野,什麽叫慘絕人寰。


    在這些描述的後麵,是無數根本無法描述的東西。


    亦如呂氏春秋所雲:‘此皆亂國之所生也,不能勝數,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


    到底什麽是苦不堪言,什麽是猶不能書。


    讀書人隻能想象,唯有親曆者才能體會到,語言和文字,都是蒼白無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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