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家鋪子回文匯居,太陽已經正中間了,承趙德義的情,街邊小店叫了幾個小菜,何琪的一頓午飯又湊合著過去了,下午與李岩花了約莫兩個來小時的功夫收拾屋子,又購置了一些生活必須用品,轉眼間,太陽就掛在了西邊。


    這要是放在往日,何琪定然要叫上幾聲累,但這會卻顧不得了,有的是滿心眼裏踏實,再怎麽說,終歸是有個落腳的地方了,接下來便是好好的睡上一覺,其他事等睡醒了再說。


    然而晚上還有事,睡不得,何琪苦笑一聲,打著嗬欠,準備叫上狗娃,洗個澡,好好收拾收拾,卻見狗娃已經側躺著睡著了,呼嚕聲緊接著就來。


    “真是個棒槌!”何琪笑罵一聲,提著衣裳,轉身去了浴房,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清洗了一遍,半個鍾頭後,幹淨利索的出來了,渾身舒暢。


    說實話,這長衫倒不是何琪第一次見,不說電視上演的民國劇,單就看德雲社的演出服,也知道個七七八八,不過輪到自己穿,倒是頭一回,有些不適應,身子緊的很。


    屋裏頭的狗娃睡得正酣,呼嚕聲此起彼伏,剛好小院裏有一顆屋簷高的桂花樹,樹下設有一方石桌,上麵有一摞報紙,邊上還有一個躺椅,何琪收拾著濕漉漉的頭發,躺在了躺椅上,閉著眼假寐,順便晾幹頭發。


    不消一會兒,就聽見有“沙沙”的腳步聲靠近,何琪睜開眼一瞧,原來是李岩端著一壺茶來,放在了石桌上。


    “先生,對不住了,吵著您了。”李岩連聲笑道,取出一隻青瓷杯,斟上熱茶。


    “我就沒睡著,哪裏來的吵著,就沒有的事,倒是多虧了你,耽誤了這麽大半天的功夫,陪著我跑東跑西。”何琪由衷的感謝,正說著,就見李嚴雙手拿著托盤,恭敬的站在一旁,便提著茶壺給另一隻茶杯倒上茶,伸手示意道:“坐著休息會,喝杯茶。”


    “別介!”李岩咧著嘴笑,卻笑的有些局促,扣著腦門推辭道:“先生,您是文化人,穿的長衫,與來咱店裏的那些個先生,不無一二,您給我斟杯茶,那是看得起我,再讓我坐著與您說話,那就是折煞我了,這萬萬不可,要是讓掌櫃的瞧見了,少不得討來一頓訓斥。”


    何琪遞給李岩斟滿了茶的手尷尬的杵在跟前,隨即用一笑來掩飾尷尬,道:“我自小在南洋,後來又去了西洋,不知道這些,也不講究這些,反正不過一杯茶的事,也沒必要上綱上線,你既然不坐著,那我就站著。”


    說罷,何琪便站起身,端起一杯茶,對著受寵若驚的李岩一口飲下。


    李岩見推辭不得,便雙手端著茶,畏畏縮縮的飲下。


    “你看,無非是一杯茶,不論站著飲,亦或者坐著飲,總歸是要飲的,而飲完了呢,老天爺也沒有降下一道雷霆來懲罰人。”


    “況且這天底下的事,比這喝茶大的多了去了,老天爺要是連這喝茶的事都管,怕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何琪肆意的調侃著,就沒放在心上,端起了茶杯,悠然自得的喝著,然而這番話卻是嚇壞了李岩,斜眼望著天空,連忙噓聲道:“先生,收著點,莫瞎開老天爺的玩笑,咱還指望著老天爺賞飯吃呢!若是惹怒了老天爺,保不齊降下一道火,統統燒了。”


    見李岩如此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說的又煞有其事,不由得讓何琪心生好奇,問道:“這老天爺降下一道火,是個什麽說法”


    “四月份,羊城十三行起了一場大火,燒死了好些個人,我聽茶樓讀報的說,咱們北方龍氣興盛,眼瞅著新皇帝登基,而南方不服管教,整天瞎琢磨事,犯了大罪,老天爺便降下一道火,懲戒宵小。”李岩信誓旦旦道。


    “還有這說法的”何琪皺起了眉頭,狐疑道。


    “先生,您是文化人,這事兒報紙上都登著呢,不信您瞧瞧去。”李岩指著石桌上的那一摞報紙,胳膊夾著托盤,躬身道:“先生,我就不打攪您了,有事您隻管大聲招呼,我聽見了就來。”


    “行,你去吧!”何琪道,放下了茶杯,拿起報紙就是一陣翻看,雖然刊印的文字是繁體字,但得益於華夏文化,一脈相承,故閱讀起來,卻是沒有絲毫的障礙。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還道是什麽事兒呢


    無非是拉虎皮,扯大旗,從輿論角度,給敵人亂扣大帽子。


    事情的起因是今年四月,珠江上遊堤圍崩決,造成羊城空前大水災,避水災的商民因午炊失慎又造成特大火災,導致十三行糟了大火,死了幾十個人。


    這事兒原本沒什麽稀奇的,現在的房屋又不是鋼筋混凝土,基本都木質結構,一棟挨著一棟,一旦發生火災,風一吹,燒起來連著片,止不住。


    稀奇就稀奇在,四月發生的事,在九月份,被有心人拿出來說,這個有心人號左盦,字申叔,是籌安會的發起者之一。


    這個時代,有一點不好,就是一個名人的外號有許多,而日常又稱呼其字,本末倒置之下,姓名反倒不為人知了,何琪想了老半天,愣是沒想起來這個人的來曆,好在有筆名為“潛行者”的好心人,為了駁斥這篇文章,特意扒出了作者的來曆。


    一看之下,倒是令何琪甚至驚訝,這人履曆頗為傳奇,自小接受古文教育,後來在滬市認識了文化領袖章太炎,公然與老太婆唱反調,還曾與仲浦先生在皖省公學組織嶽王會和黃氏學校,被通緝後,東渡曰本,迫於經濟壓力,被清大臣端方策反成了一個間諜。


    09年,在滬市充當端方的間諜,因出賣張恭,姻弟汪公權被王金發擊斃,於是徹底暴露了,不裝了,攤牌了,公然背起初衷了,辛亥期間,被人抓了,幸得章太炎做保,這才活了下來。


    前幾年,經人介紹,認識了晉省的閻老西,任高等顧問,後又被介紹到了北平,任教育部編審,混的是風生水起,上個月與楊度成了籌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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