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歡一下午坐立不安,擔足了心,高肅仍未回來。她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坐在前廳等著。直到夜幕降臨,府裏處處掌燈,大門外的燈籠也點燃了,她越來越著急,索性走到門房,坐到台階上等。


    秋燕和春喜勸了她幾句,見她毫不理會,便隻得陪著她在那裏枯坐。


    直到月上中天,燈火愈發迷朦,才有一輛馬車出現在街口,後麵跟了幾匹馬,蹄聲噠噠,不疾不徐地過來。


    顧歡立刻站起身,翹首凝望。


    那是一輛由四匹駟馬拉著的華麗馬車,一看便知是宮廷禦用之物,高肅的馬無人騎乘,被他的隨從牽著,跟在車旁,後麵還有幾個人騎著馬,卻看不清是誰。


    顧歡沒看到高肅,完全不清楚狀況,心裏直打鼓,便站在那裏沒動。


    馬車停在府門前,高肅的兩個隨從立刻下馬,迅速攀上車轅,撥開轎門,將裏麵的人扶了出來。


    顧歡這才看清,高肅似是喝醉了,身子搖搖晃晃,眼睛也閉著。他的兩個隨從是跟著他上陣殺敵的,武功甚好,身強體壯,用力將他攙扶著,這才沒讓他倒在地上。


    三個人拖泥帶水,艱難無比地出了車廂。一個隨從扶著高肅,另一個先下車,將他負在背上。


    這時,車子後麵的人已經下馬,閑閑地走了過來。


    府門的簷下掛著兩隻大燈籠,將這人照得清清楚楚。


    他大約三十開外,身穿宰相官服,卻掩不住修長的體態,臉上五官輪廓分明,鼻梁挺直,薄唇微帶笑意,秀眉斜飛,更襯得一雙丹鳳眼媚態橫生。他緩緩走來,如行雲流水,風韻天成。


    顧歡看著他,似是有些明白,卻又有些懷疑。


    如果他就是現任尚書左仆射,兼侍中職的和士開,年齡上瞧著不對,和士開自二十七歲時跟了剛封廣成王的高湛,至今已有十五年,怎麽也是四十開外的人了,可這人實在太年輕了。如果不是和士開,朝中哪裏還有如此一舉一動都盡顯風流的宰相?


    她正在心下猜疑,高肅的一位隨從轉身跪下,垂首抱拳,恭敬地道:“多謝和大人相送。”


    這人果然便是和士開。他微笑著虛扶了一下,溫和地說:“不須多禮。”然後轉過身來。


    顧歡反應很快,立刻急步下了台階,拱手作揖,謙恭地道:“末將顧歡,見過和大人。”


    和士開微一挑眉,上前兩步,伸手抬起她的下頜,仔細打量了一下,笑著說:“我聽皇上說起過你,雖小小年紀,卻具英風俠氣,很是難得。當日洛陽大捷,皇上回朝後曾笑言,封了本朝第一位女將軍,並稱讚將軍英勇善戰,堪比晉朝之荀灌娘。請問,顧小將軍知道荀灌娘嗎?”


    顧歡隻覺得他的動作有點輕佻,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如此對待過她,心裏不免冒火,可眼前之人乃當朝第一權臣,聖眷十餘年不衰,皇上迷他,皇後迷他,就連年方九歲的太子也迷他,如是有人對他稍有不敬,他便想方設法將其置於死地。皇上對他始終言聽計從,有什麽要求都答應,這些年來,隻要他覺得對自己的權勢地位有所威脅,便即痛下殺手,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皇親國戚,均未能幸免。顧歡不過是一個小小將軍,自然不能得罪於他,當下便強行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柔聲說:“恕末將孤陋寡聞,請和大人指教。”


    和士開顯然很愉快,聲音溫和,悅耳動聽:“荀灌娘的父親荀崧是三國時曹操的謀士荀彧之後,任宛城太守,總督江北軍事。荀灌娘自幼好騎射,一直跟隨父親左右。當日宛城被數萬胡騎圍困,荀崧死守數月,竟無人能突圍求援。荀崧無奈,隻得派愛女出戰。荀灌娘以十三歲稚齡,率四十餘騎殺出重圍,請來援軍,遂解宛城之圍。後來,荀灌娘被封為平南將軍、襄陽太守,總督江北軍事。你看,是不是跟你很像?”


    顧歡一聽,倒真跟自己有些相似。不過,人家可以這麽說,她卻不能居之不疑,便謙遜地道:“末將隻會雕蟲小技,不敢與先賢相比,即或曾有尺寸之功,也是陛下隆恩,義父扶持,將士英勇,末將本身其實微不足道。”


    和士開的手這才收了回去,微笑著說:“顧小將軍過謙了。”


    顧歡連忙垂首,誠懇地道:“末將發自肺腑,絕無虛言。”


    “嗯。”和士開沉吟片刻,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托起她的臉,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柔聲問。“顧小將軍一直跟在蘭陵王身邊嗎?”


    他舉止優雅,神情溫柔,態度親昵,關懷備至,顧歡卻覺得渾身發毛。她努力克製著,有問必答:“末將調往蘭陵郡後,一直在王爺帳下讚襄軍務。”


    “嘖嘖,真是難得,到現在還是處子。”和士開看著她的眉眼,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頗為感慨。“年輕真好。豆蔻年華,如花似玉。”


    顧歡眼觀鼻,鼻觀心,臉上不敢露出一絲排斥抗拒的表情,仍是恭謹萬分:“和大人過獎了。”


    和士開微笑:“不過,如花美眷,也抵不過似水流年,顧小將軍可要珍惜現在的好時光啊。待得到了我這個年紀,女子的一生也就完了。”


    “謝和大士教誨。”顧歡的態度始終很恭順。“和大人春秋鼎盛,風姿卓越,世所罕見,自非我等凡俗之人可比。”


    和士開聽過的阿諛奉承如江海滔滔,實在膩了,可聽了顧歡的話,卻感到很愉快。他放開顧歡的臉,順手摟著她的肩,向旁邊走了一段距離。顧歡自然毫不抗拒,隨他走到牆邊,遠遠離開他的隨從。


    “顧小將軍,皇上今兒召蘭陵王赴宴,賜酒賜美人,以慰其勞,可蘭陵王隻飲酒,不作樂,讓陛下大為不悅。數月前,皇上賜蘭陵王二十個姬人,被他送回來十九個,便已經惹得陛下不快了。今晚蘭陵王仍不肯領皇上美意,難道是心裏有什麽別的欲望?這才不好酒色。”和士開和藹可親地笑著,話鋒一轉。“俗話說:人各有誌。蘭陵王吃喝嫖賭一概不好,其誌不小啊。”


    顧歡心裏一驚,忙道:“王爺隻是念著尚未娶妻,因而不肯縱情酒色,怕辜負了未來王妃。和大人,王爺一心一意,隻想著忠君報國,並無他念,還望大人在皇上麵前替王爺美言幾句。”


    和士開凝神注意著她,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笑意,慢條斯理地說:“替王爺說幾句話,自是舉手之勞,不過,顧小將軍拿什麽謝我呢?”說著,他的臉慢慢湊了過來。


    顧歡不敢退後,心裏雖有些緊張,頭腦卻更加清晰。她心念電轉,立刻一本正經地道:“末將身無長物,定當修書給家父和義父,請他們代末將重謝和大人。”


    和士開的動作停了一下,接著仍然伸了過來,在她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輕聲說:“如果顧小將軍確實關心蘭陵王,便當為他的安危盡一分心力。如果顧小將軍並不在意他,那我便讓皇上調你來鄴城任職,升為左武衛將軍,你看如何?”


    這種未有殊勳卻連升三級的事,和士歡徐徐道來,視作等閑,顧歡卻不敢接受,連忙謙辭:“多謝和大人美意,可末將才疏學淺,就現在的軍職已有些吃力,多虧王爺幫扶,才勉強能夠敷衍。末將尚需多多學習,方能勝任,還請和大人見諒。”


    “那我就明白了。”和士開輕笑,在她耳邊說。“明日午後,請顧小將軍至敝府賞菊,屆時我會派人來接。顧小將軍如果喜歡蘭陵王,不妨今夜就與他春風一度。我不介意。”


    顧歡再是處變不驚,聽他說得那麽露骨,頓時紅了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對答如流,不卑不亢,此刻終於露出小兒女的情態,和士開愉快地笑了,將身子慢慢抬起,走到府門前,回頭說道:“蘭陵王喝醉了,顧小將軍吩咐那些小人,多多照顧於他。”


    “是。”顧歡緋紅著臉,努力做出恭敬的姿態。


    和士開瀟灑地上馬,轉頭離去。


    顧歡看著他們一行帶著馬車一起走出街口,這才飛奔進府,對兩旁的下人說:“快快,關門。”隨即一步未停,直奔白雲軒。


    高肅已被他們放到臥房的床上,管事指揮著婢女小廝進進出出,給高肅灌醒酒湯,替他洗臉,抹身,更衣。等到顧歡趕到,事情已基本做完,下人們陸續離去,隻留下兩個內院丫鬟和小廝守在這裏,好隨時侍候。


    顧歡跑進房門,對他們揮了揮手:“你們都去睡吧,這裏有我。”


    院子裏的下人都已知道她是將軍,並頗得蘭陵王寵愛,卻都以為她是男子,對她的吩咐自是不敢不聽,便躬身答應著,退了出去。


    顧歡關門上閂,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人。


    高肅被他們折騰了一番,略微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地看著她,輕聲叫道:“歡兒。”


    顧歡斜倚到他身邊,溫柔地說:“我在這兒。”


    高肅伸手探索著,抓住她的胳膊,痛苦地道:“歡兒,今晚……皇上賜酒,賜飲相見歡,然後……召來……女子……要我同他們一道尋歡作樂……那些女子……那些女子……是我的嬸嬸……還有……嫂子……我……做不到……死也不能……那些九泉之下的叔叔伯伯哥哥們……他們……”說到這裏,他已淚流滿麵。


    顧歡隻覺得他手心灼熱,渾身都在顫抖,頓時心裏一陣疼惜,猛地將他抱住,柔聲安慰道:“長恭,別去想那些了。你自然不能做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不能踐踏生者,侮辱死者。長恭,你是對的。”


    高肅伸手緊緊摟住她,顫抖得更加厲害。


    顧歡著急地問:“長恭,你哪兒不舒服?病了嗎?”


    高肅手上用力,將她翻了半個身,平躺在床上。他凝視著她,原本秀美的眼中噴射出熾烈的火焰。


    顧歡似乎明白了,忽然想起和士開的話,略微遲疑片刻,便下定了決心。她伸手去解高肅的衣帶,拉開他的衣襟,握住他勁瘦的腰,將他拽向自己。


    高肅的理智一直被有著強烈催情作用的酒勁煎熬著,至此徹底崩潰。他低低地叫著“歡兒”,狂猛地吻了過去。


    室內紅燭高燒,點燃如火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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