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情,可自己也不是禽獸,對著女人就能發情,他隻能接受顧歡,其他女子根本連碰都不想碰一下。看著年少的鄭妃,他在心裏輕歎,柔聲道:“你的病不礙事,平日裏多歇息,想吃什麽就吩咐廚房做,想要什麽就找管家去辦,別委屈自己。”


    鄭妃的心裏更加酸楚,忽然不管不顧地從床上爬起來,撲到高長恭懷裏,抱著他放聲大哭。


    高長恭完全可以躲閃開,卻終究有些不忍,隻好一手扶住她,一手抓過床上的錦被,將她裹了起來。


    鄭妃抽泣著懇求道:“夫君,妾妃到底有什麽地方做錯了?遭夫君如此冷遇。若是妾妃有錯,請夫君指出來,妾妃一定改。”


    高長恭小心翼翼地用力將她拉開,輕輕放回床上,溫柔地說:“你沒做錯什麽。我必須娶你,可我能給你的就隻有名份,實在對不起。若是你不願過這樣的日子,要下堂求去,我絕無異議。”


    “你……”鄭妃絕望地痛哭。“為什麽?你對顧將軍好,我從來就沒反對過,為什麽你就不能把你的好分給我一點?難道我就那麽惹人厭嗎?你看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不是這樣的。”高長恭費力地解釋。“我與歡兒情深意重,絕不願做對不起她的事。”


    “那我呢?”鄭妃滿麵淚痕,痛苦地看著他。“我才十六歲,以後的日子你讓我怎麽過?你讓我自己下堂求去,還不如拿刀殺了我。我們鄭氏的臉麵都被我丟盡了。”


    “你別這麽想。”高長恭趕緊安慰。“如果你不想離開,那你就是蘭陵王妃,盡可安享尊榮。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每個人都有不能稱心如意之處,卻隻能忍耐,別無他途。”


    鄭妃無計可施,隻覺前路一片漆黑,不禁哀痛萬分,伏在枕上,哭得肝腸寸斷。


    高長恭頭疼不已,心裏對她終是有些歉疚,卻又無法安慰,隻好陪著坐在床邊,示意翠兒過去侍候。


    翠兒很是不忿,拿著絲巾上前去,替鄭妃擦著眼淚,輕聲勸慰:“小姐,你還病著,要當心身子。”


    “是啊,翠兒說得對,王妃多多保重才好。”高長恭溫和地建議。“王妃到這裏才一個多月,便三天兩頭地生病,是不是水土不服?若是如此的話,王妃還是去蘭陵郡將養吧。若是不喜歡蘭陵郡,也可以去巨鹿郡或長樂郡,那裏也有我的封邑。”


    高長恭屢立戰功,在十七歲時被封蘭陵郡王外,還陸續因功得封巨鹿郡與長樂郡的郡公,分別有食邑一千戶,要供養個王妃是毫無問題的。


    鄭妃卻使勁搖頭:“不,我不走。”


    她舍不下自己這位名揚天下的夫君,那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郎,卻隻有她得到了這個蘭陵王妃的尊位。原本以為自己嫁過來,從此便能擁有他的寵愛,與他夫唱婦隨,過幸福快樂的日子,誰知天不從人願,竟然讓她落到如此尷尬的境地。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將這王妃的名份拱手相讓。她堅決要守在這裏,守在高長恭身邊,等到他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高長恭歎了口氣,隻得道:“夜深了,王妃歇息吧,我就不打擾了。”說著,他便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鄭妃有心想留他,卻又覺得羞怯,實在開不了口,便隻能啜泣著點頭。


    翠兒伶俐地跟出房去,要給高長恭打傘,守在屋外的高豐卻已經撐好了傘等在那裏,令她再無借口跟隨。


    高長恭和氣地對她說:“你回去吧,好好照顧王妃。”


    “是。”翠兒仰起頭看著他,真摯誠懇地說。“王爺,請恕婢子放肆。我家小姐自小便知將來會是王爺的正妃,又傾慕王爺絕代風華、英雄蓋世,這麽多年來一心便等著長大了好嫁與王爺。小姐她雖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是金枝玉葉,為了王爺,她每日裏苦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勤習針織女紅、烹飪茶藝,隻希望能得王爺鍾愛。小姐已經過門,這一生便係於王爺之手,懇請王爺可否看在小姐一片癡心的份上,將對顧小姐的寵愛分出來一些,給我家小姐?”


    她的聲音很輕,深怕被鄭妃聽到她如此不顧臉麵體統的懇求。高長恭自然明白,深深地看著她,很低很低地說:“我不能。我隻有一顆心,無法分開來愛兩個人。對你家小姐,我隻能辜負了,實在對不住。你勸她想開些,夫妻倆一輩子相敬如賓也是常有的事,就別再多想了。”


    翠兒聽他說得如此決絕,心裏冰涼冰涼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和鄭妃都隻是十六、七歲的少女,長在深閨,見識有限,更別提有什麽謀略了。這一個月來連續不斷的出些狀況已經是殫精竭慮,再無良策,此時坦誠相告,得到的結果卻隻有讓她更死心。她呆在那裏,無言以對。


    高長恭轉身走入雨中,再也沒有回頭。


    翠兒回進屋裏,看著哭得累了昏睡過去的鄭妃,喃喃地說:“可憐的小姐……”


    高長恭回到碧雲軒,已經快到五更天了。他累得不行,脫了衣服便上床,悄悄躺到顧歡身旁。


    顧歡在睡夢中隱約感覺到他的動靜,便習慣性地抬起手摟住他的腰,然後將頭靠過去,枕在他的肩窩,像隻小貓般蹭了蹭,找到個舒適的地方,又繼續睡了。


    高長恭笑了,心情輕鬆了許多。他抬手輕輕握住顧歡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閉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仍在下,顧歡先醒,看高長恭睡得很熟,不忍叫他,便悄悄溜下床,去外麵梳洗了,再吩咐院中值守的高堅、高強不要打擾王爺,就到刺史衙門去了。


    許多不重要的公務一向都是由她處理的,高長恭的幕僚們對她也都相當認同,大家坐在一起商議著,便把雜務都理清了,重要的事務則等高長恭來了再行決定。


    坐下來歇了口氣,顧歡端著茶盞坐在窗前,一邊觀賞雨景一邊品茗。


    沒過多久,有衙役進來,走到她麵前稟報:“顧大人,外麵有人找,說是從鄴城來的。”


    顧歡有些驚訝,她在鄴城無親無故,會有誰來找自己?心念電閃,便想到和士開,她立刻說:“請他進來。”


    很快,衙役便帶進來一個中年人,他身穿油衣,頭戴鬥笠,一時看不出來是什麽人。


    顧歡站起身來,疑惑地問:“你找我?”


    那人摘下鬥笠,上前見禮:“小人見過顧將軍。”


    他是和士開的心腹,和府總管和安。


    顧歡揮手讓衙役退下,微笑著說:“和總管免禮,真是久違了。和相還好嗎?”


    “相爺一切都好。”和安恭謹地答著,從懷裏摸出一封信遞了過來。


    顧歡撕開封口,拿出一張薄薄的信箋,抖開來一看,上麵是和士開的親筆,隻寫了一句話:“有要事,由和安麵稟,你之決定由何安帶回,閱後即毀。”


    顧歡反複看了兩遍,便將信箋慢慢地撕得粉碎,然後扔到窗外的雨地裏。地上的積水立刻將紙屑浸得透濕,再緩緩地帶到地溝裏,湮沒無蹤。


    屋裏空無一人,和安仍然很謹慎,前後看了一遍,才湊上前去,低低地道:“半月前,左仆射趙彥深趙大人忽然上疏,請調顧將軍回段大人軍前效力,被相爺置之不理。過了幾日,他在早朝時又當著百官提出,說顧將軍與蘭陵王出則同行,入則共寢,狀甚親昵,有辱王爺清譽,提出要把顧將軍調回晉陽,到令尊軍中效力,以抗突厥。不少大臣都附和,讓相爺難以開口推托。相爺現在隻能拖著不辦,遣小人來問過將軍,看將軍意下如何?是走是留,都給小人一個準信,小人好回去稟報相爺,相爺自會為將軍設法。”


    顧歡便已明白,如果自己選擇留在高長恭身邊,那又是欠了和士開一個大大的人情,將來都是要還的。以和士開現在的權勢,要駁回趙彥深以及與他一黨的人的提議,應該是舉手之勞的事,但如果是顧歡自己去辦,那絕對費神費力,而且還得把義父段韶抬出來,估計才能鎮得住。而且,如果和士開也站到趙彥深一邊,就連段韶也不一定能保證顧歡留在高長恭身邊。為今之計,一事不煩二主,自然也隻好交給和士開幫忙了,無論如何,她都會留下,絕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我要留在蘭陵王帳下效力,請相爺鼎力相助。”顧歡輕聲說著,語氣卻十分堅定。


    “小人明白了。”和安立刻躬身。“小人這便回鄴城,把將軍的話帶給相爺。”


    “和總管辛苦了。”顧歡從袖籠中掏出兩錠小金錁,遞到和安手中。“留著路上用吧。”


    這本是不成文的規矩,和安便笑納了。他將金錁子塞進懷中,笑道:“顧將軍太客氣了。相爺很掛念將軍,將軍若是有暇去鄴城,一定來府中坐坐。”


    “好,若中他日去鄴城,定去叨擾和相。”顧歡溫和地笑著,將他送到大門外。


    和安翻身上馬,帶著兩個隨從疾馳而去。


    顧歡這才返身回大堂,眉頭卻一直緊皺著,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事的緣由。


    高湛駕崩後,由和士開、趙彥深、元文遙、婁定遠、唐邕、綦連猛、高阿那肱、胡長粲執政,號稱八貴。後來,和士開在一連串的動作下鞏固了勢力,獨攬朝綱,八貴之說便漸漸消失。趙彥深是著名的書法名家,完完全全的文人,並未卷入朝中的朋黨之爭,此時卻忽然向顧歡發難,讓她感到莫明其妙,估計就連和士開也覺得意外吧,這才遣人過來通知她,多半想看看是不是她這邊的意思。


    她正在苦苦思索,忽然聽到高長恭的聲音:“歡兒,怎麽了?不高興?”


    顧歡轉頭看向一臉溫柔關切的高長恭,愉快地笑了起來:“秋風秋雨愁煞人,我雖然沒什麽愁,也應應景,傷春悲秋一下。”


    高長恭被她逗樂了,上前去摟住她的肩,在她耳邊輕輕地道:“有我跟你在一起,永遠都不要愁。”


    顧歡靠在他身上,看著外麵的綿綿雨絲,微笑著說:“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舞蘭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滿座衣冠勝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滿座衣冠勝雪並收藏鳳舞蘭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