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棺材落地,便就由虛漸漸化為凝實,許闕老道也即刻從蒲團之上站起,緩步走到棺材旁邊。


    看著身前的棺材,他的眼睛被一種懷舊的情緒徹底填滿,於是緩緩將瘦如枯骨的手伸出輕輕放到上麵,手指在棺蓋上溫柔地撫過,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在對這塵世表達最後的不舍。


    突然他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原本輕柔緩和的情緒一收,手抬起來輕飄飄地揮出,就有光華從棺材一頭蔓延到另一頭。


    光華過處,藍色棺木之上,有釘頭自發冒出來,從頭至尾,共是七顆棺釘。待七釘完全起出,許闕對著肥哥解說道:“這是我們葬脈的家族絕學,謂之七星命釘,以七枚魂釘勾連七星,從而借源源不斷的上星之力維持肉身葬的持久……嗬,我卻忘了少主將會逐漸悟通傳承,到時自會明白……”說著自嘲一笑,連眼神之中的光芒都有些暗淡下來。


    肥哥聽到師傅的話,淚水已經流不出來了,想到師傅這個時候還不忘教導自己,又是一陣感觸,紅著眼帶著哭腔說道:“師傅教導,徒弟銘記,家族傳承本是死物,怎能與師傅言傳身教可比……”


    許闕笑笑,不置可否,心裏卻溫暖無比,他手上再是一揮,七星命釘便如星點化散開去。


    肥哥頓時感覺周著一暗,然後忽又明亮起來,再看去時,他師傅身上的死氣比之先前更甚了幾分,肥哥知道這是少了七星之力的鎮壓,肉身葬效果正在逐漸瓦解,心中更是淒涼,不敢再說話,生怕擾了師傅。


    許闕卻全不在意自身情況的糟糕,他兩手一推,棺材蓋子便被推開,落到地上一如先前一樣,沒有砸出一點兒聲響。


    這時肥哥向棺材裏舉目看去,其中躺著一個淺藍色的人體虛影。虛影麵目模糊看不清模樣,隻形態隱約和許闕有七八分相似。


    在虛影的輪廓包裹中放著三件物事,其頭上是一隻八角銅鈴,鈴芯由一個似虛似實的晦澀符文構成,玲芯之外的玲體和長長的柄皆由青銅打造,渾然一體,內外兩麵都有雲紋古畫銘刻其上。在可見的麵上更有一甲骨文刻寫的“陀”字,此字望去如山如嶽,厚重無比;心口之上則是一張拳頭大小的猩紅小鼓,其上不知什麽動物皮製成的鼓麵光潔如玉,微有熒光,略帶圓弧的鼓身中規中矩,倒是沒有做什麽特別的紋飾,隻有四隻鼓足略有獨特。


    此四足各不相同,像是來自四種不同的鳥獸,整體給人古樸平靜之感;藍色虛影下身處的那麵小幡若不是肥哥實力提升眼力足夠,恐就會被忽略過去,小幡約莫巴掌大小,通體成藍色,與下方虛影幾乎融為一體,隻那細長的幡柄上寫著“太陰一界幡”幾個銘文小字,一眼望去便有一股陰寒森冷之氣鋪麵而來。感受到這股寒意,肥哥趕忙把眼睛移開,不敢再多看。


    許闕將棺材推開後,並沒有停止動作,他將自己的手輕輕按在藍色虛影之上。兩者剛一接觸,那藍色的虛影就像是冰雪融化一般再也不能保持完整的形狀,須臾間化做一灘藍色的液體,並緩緩流向他的身體裏麵。


    此時其原本枯如骨材的身體隨著這股藍色液體的加入,仿佛被填充夯實,漸漸充實起來,很快就恢複了一個安詳老人的樣子,若非有不少黑斑布滿全身,反而比之先前的樣子更像一個生人。


    隻是他終究是已經死了的人,雖然肉體充實了起來,不過是早前自己生葬時還存在魂魄裏的一點生氣此時回反肉身所造成的假象而已,比之回光返照的情況還有許多不如。


    而且從肥哥的眼裏看去,許闕非但沒有因此有絲毫恢複,甚至狀況更糟糕,一身已經幾乎完全被黑色死氣覆蓋,見此肥哥心中錐痛,卻已經哭不出來。


    許闕看了看自己充實起來的肉體,麵上露出些許笑意,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似乎找到了久違的實感,然後對著肥哥說道:“魂棺裏的三件寶物是我們這一脈的傳承法器,我修為低微不清楚品級,以家主的鄭重想來不下於仙器。晚些時候你拿到它們運轉功法,就可以獲得到家族的傳承,到時便會明白很多事,時間緊迫,我便不在此上贅言了。下來我說些更實際的東西,你認真聽著!”


    “是,徒兒聆聽教誨!”肥哥知道,這可能是師傅最後一次教導自己,因此比之平常更加認真。


    “修行界複雜險惡,你如今受了傳承便無法輕易從其中脫身,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以後總有無盡的麻煩隨之而來,你要萬分小心。”


    “是,師傅,徒兒一定謹慎行事。”肥哥恭敬地說道。


    “事實上,若非外麵的人已經逐漸把觸手伸向我們這裏,秉承家主遺誌,我是不會讓你跨出這一步的。當然這裏我也有私心,家主雖然說不需要你替他報仇,但是我覺得如此仇怎能不報,可惜我許闕根底淺,能力薄,查了多年卻一無所獲,仿佛那場大劫難根本沒有在這個世界發生過一樣。如果將來你功有所成一定要試著找找其中緣由,至少看看能不能找回家主的屍骸。但是一切量力而行,你的安危才是家主和我最在意的。”許闕繼續說道,言語中有希冀也有猶豫。


    肥哥想到他所說的外界的觸手大概就是陳家的事情,又聽到後續的話,心裏暗暗將此事記了下來,然後回答道:“是,徒兒銘記於心!”


    “聽家主當初之言,許憐小姐應該還在世上……”許闕正待繼續說些什麽,突然從他的身後憑空凝現一隻烏黑的鉤子,然後鉤子拖出一條長長的鎖鏈,帶著一連串金屬碰撞的聲音向著許闕飛來。


    鉤子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以肥哥的目力根本看不清楚,更是來不及反應,其就已經落到了許闕的身上,正正的勾在後者的鎖骨之上,卻並沒有想想中的傷口出現,更沒有絲毫血液流出,看去古怪異常。


    被勾中後,許闕眼神頓時變得空洞起來,所有神采也跟著失去,兩手自然下垂,原本要說的話也終究被生生止住,再也無法說出。


    突然出現的變故讓肥哥大為震驚,趕忙運轉法力凝神以待,然後輕輕地喚著:“師傅,師傅,發生什麽事了!您老人家說話啊師傅!”


    這時才從鉤子鎖鏈盡頭的空氣裏飄出來一黑一白兩個人。


    兩人都帶著尺長的高冠,濃眉大眼,嘴裏吐出的長舌頭差不多垂到了地上。其中白袍者手持白色招魂幡,黑袍者拽著鎖鏈,鎖鏈的另一端正勾著許闕的鎖骨。


    那白袍之人一出現,便對著下方的許闕喝道:“大膽許闕,竟敢罔顧生死輪回之規則,久滯人間,還不速速隨我入幽冥地府。”


    隨著他的喝聲,一圈仿若實質的白色能量擴散開來,很快就落到了下方兩人的身體上。


    見到白色能量襲來,肥哥大驚失色,將法力運轉到極限,連丹桃劍也是取了出來,畢竟對方一勾之下就治住了自己的師傅,他哪還敢大意。


    然而白色能量落到他的身上,不痛不癢,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感覺都沒有,這卻大大的出了肥哥的意外,他趕忙檢查了一下自身,確認自己確實沒有受到傷害後,才舉目看去。


    然而許闕那裏則又是完全另一副情況,白色能量一觸碰到他的身體,仿佛一個重物擊打到了他的背上。


    肥哥看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擊之下,沒有將許闕的身體擊倒,但是卻有十個光團從中被打了出來。


    光團一離開肉體,就化作一個個樣子和許闕一模一樣隻是小出許多的光影,每一個都被一段鎖鏈連接到之前的黑色鉤子上。


    其中有三個稍大一些的影子背靠著背被另外七個稍小一些的影子圍在中間。肥哥知道這應該就是他師傅的三魂七魄。


    隨著許闕的三魂七魄被打出身在,白袍之人揮動起手中的招魂幡,嘴上輕喝:“魂來!”就有陣陣陰風襲來,接著許闕三魂七魄一聚、一合、一凝一下,在肥哥麵前憑空多出來另外一個許闕,隻是這一個同樣毫無神采,輕飄飄的漂浮在空中。那黑袍之人見狀手上一拉扯,許闕的魂魄就向著兩人飄過去。


    魂魄一離開,許闕的身體或者說屍體立刻就要倒下,在一旁肥哥趕忙上前扶住,再抬頭看去,黑白兩人押著許闕的魂魄已經快要從眼前消失。


    肥哥心有不甘,慌忙運轉法力,全力催動丹桃劍向著那持拿鎖鏈的黑袍人斬去。


    肥哥如今已經突破元丹境界實力今非昔比,這一劍又幾乎耗盡了他此刻所有修為,所以一劍飛出帶出一片破空之聲。劍上雷火攀附,有如一隻劃破長空的紅色火箭。劍勢如虹,幾乎連空氣都被擠壓出了褶皺。


    這一劍速度極快,於一瞬之間已經斬殺到了黑袍人的身後。肥哥本以為一擊偷襲得手,先斬一人,或還能找機會救下自己師傅。


    然而千鈞一發間,黑袍人沒有動,倒是一旁的白袍人轉過身來。隨著他轉身向肥哥看來,也不見有什麽動作,肥哥全力一劍就被生生阻擋了下來,停在黑袍人的身後,再也不能前進一分,連劍身上的雷火也熄滅了下去。


    肥哥見一擊不成,正要運轉法力再行發動攻勢,卻發現自己身體完全不能動,連法力的流轉也變得晦澀無比,根本不能再有作為。他頓時大驚失色,知道對方實力比之自己不隻強了一星半點兒。


    “咦?!”這時那白袍人發出一聲略帶疑惑的聲音,惹得一旁從出現到現在都沒有過任何表情動作的黑袍人也轉過身來看向肥哥。


    肥哥在這聲驚咦後看去,隻見白袍人嘴唇微動,向著黑袍人說了些什麽,然後突然對著他拘了一禮,說道:“原來是葬人,無常失禮了。”


    白無常的話讓肥哥感覺莫名,猜測黑白無常或許和葬之一脈有著重要淵緣,可惜他還沒來得及承繼傳承,一時也無法清楚具體情況。隻是白無常雖然沒有收掉壓製他的法力,但語氣裏能夠聽出一絲尊敬,肥哥便試探著說道:“他是我的師傅,也是葬人,可否放他一馬?”


    白無常卻搖搖頭,說:“不,隻有你是葬人,他不是。況且生死之命一為天地規序,二由閻君掌管,非是我兩小卒可以決定。”


    肥哥雖然心中早有結果,但是還不死心,繼續問道:“我師傅他老人家此去會怎樣?”


    “此事還需閻君決斷,非我二人可以妄議,不過他滯留人間過久,恐怕難逃責罰。”白無常回答道。


    聽到會受到責罰,肥哥心中一緊,淚水又流了出來,他哭著說道:“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師傅他老人家避免懲罰,我願意我自己……”


    白無常打斷肥哥的話說道:“葬人不必說了,此非我們可以決定,若是您有心,待來日境界達到,當麵向閻君問詢吧。我二人公務在身還需回去複命,便先行告辭了。”說完也不等肥哥說話,帶著許闕的魂魄,一腳跨出,消失不見。隻是因為肥哥的話,兩人沒有再押著許闕的魂魄。


    黑白無常一走,肥哥又恢複了自由,隻是他現在什麽也做不了了,隻能抱著許闕的屍體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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