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諾連聽了自己嶽丈的話,心底躍躍欲試,脫口而出道:“嶽父大人是準備帶領大軍進攻唐國?準備打哪裏?”


    段猗盧眼睛一翻,沒好氣地說道:“打哪裏都沒有你的份兒,你帶著幽國軍隊打敗了倭軍,已經立了大功,怎麽的?你是真的不打算給別人留一口湯喝了?隻許你自己吃肉?”


    燕諾連一聽這跟唐國過招的事情沒有自己,頓時熄火了。慕容烏紇提說得對,自己嶽父過來之後,自己對這支幽國軍隊的掌控就徹底結束了。接下來,幽國軍隊有任何的功勞都和他這個卸了軍權的幽國三皇子沒有關係了。


    幽國這邊軍權交割,唐國這邊也沒有閑著。祈夷水在開春的時候已經解凍了,仿佛一條玉帶坐落在群山之間。


    王鏜站在祈夷水邊,眺望著周圍的山勢。人說此地山高路遠,那是和中原的平原比;在王鏜看來,比起他曾經到過的隴西、巴蜀的山勢,卻沒那麽險惡。


    進入巴蜀的道路,山又高又陡,有的路還必須修棧道才能通過。代郡這邊倒沒那麽誇張,山很大,但山坡比起巴蜀的山巒來說,是比較平緩的,人馬通過不算艱難,沿路經過有村落人煙的地方,還能看到山坡上有梯田。


    隻是溝壑縱橫、山勢連綿,視線極不開闊,在路上向四麵看都被山擋著。這種地形很容易掩藏住人馬,不能及時發現。代郡如今是唐國邊陲,即便是大唐境內,也是有很大風險的。


    春季時節的代郡土地上已經長出了青蔥的草皮,大地一片荒蕪,滿眼黃土,空氣十分幹冷。不過今日天氣比較好,天空泛藍,能見著太陽,便為這景象增添了鮮豔的顏色。


    軍營裏隱隱傳來一句:“來一曲秦風!”


    話音剛落,角聲先響,仿佛序曲,接著軍樂師便找到了切入點,各色樂器也陸續響起,曲子節奏緩慢,厚重有力,蒼勁有力的音樂立刻讓氣氛都為之不同。


    軍中樂師先唱,後來圍觀的士卒也跟著唱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四下裏挖溝的、砍木頭的、搭帳篷的士卒紛紛側耳,望著鼓吹響起的營地。


    王鏜聽罷,不經意間竟被感動了一下。眼前荒蕪落後的土地,讓他仿佛看到了上古之時,黃帝炎帝的軍隊拿著簡陋的棍棒石斧,在蠻荒之間斬荊披棘,開疆辟土,祖先的血淌遍了九州,方有這廣袤國土。


    而現在,他有了精良的盔甲,精鍛的武器,甚至有做工細致的攻城重器,沒有理由退縮!


    王鏜聽了一會兒,軍中樂師又換上了樂府的曲子,他便回到了中軍帳篷。


    帳篷裏還在修炕,為夜晚保暖做準備;白天還好,一到晚上若是露宿,能讓人生病的。宋實綸出任第十軍軍司馬之後,後勤工作做得不錯,他早早就下令從晉陽、雁門進購石涅,征召代郡民夫送往軍中供大軍所需。


    親兵正在帳篷裏搭灶,他們在自家軍帥跟前幹活很用心,一名親兵正拿著鏨子“叮叮當當”地修整一塊石頭,似乎是嫌棄它不夠平整。


    所有的將士和在代縣城內的裝扮都不同,除了戎衣、甲胄,身上還掛著很多麻布袋和雜物。士卒們的身上都會有水囊、火石、小刀、糧袋、磨刀石等物。每隊人馬還會在驢車和騾馬上攜帶柴刀、錘子等各種工具……行軍打仗,戰陣上的時間很少,大部分時候便是風餐露宿的旅途生活。


    中軍大帳還沒收拾好,第十軍的將領們也沒來,他們正在部署和巡視各營駐紮的事宜。王鏜在亂糟糟的大帳裏,叫人把紙筆拿出來,趁此空閑時候寫信。給遠在長安城的皇帝弟弟和父母的信,每封信都要持續很多天,斷斷續續才寫完。現在終於可以理所當然地寫私人信件了。


    王鏜坐在嘈雜的帳篷裏,先描述了一番從高陽到代縣沿途的見聞和感受,這一路地方上比較荒兩,有段路一整天都沒見著人煙。但是王鏜發現很多人在一起走這種路時,人們並不憂慮,而且會更加相互依賴抱團。征途中,將領們與士卒們朝夕相處,能建立更大的信任。


    王鏜在信中問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女兒,自從發妻離世之後,他就將女兒送回了長安,太上皇和太後非常喜歡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兒。


    自己的皇帝弟弟更是直接將他的女兒封為了郃陽公主,還叫他不必太過擔心,郃陽公主在長安,比身為太子的王瀚待遇還高。


    王鏜雖然在代縣城外建造營寨,不過在代縣城內,第十軍留下了主力第一師駐紮在城內。另外兩個師則分別在代縣左右駐紮,王鏜所在的大營就是第三師靠近祈夷水的軍營。


    就在王鏜寫信的時候,第十軍的將領們陸續進大帳來了,王鏜擱下毛筆,叫他們找地方入座,眾人便圍著石頭砌的灶坐下。


    親兵在灶上放了一口鐵鍋,取下糧袋往裏麵倒粟米,又拿出奶酪、小鹹魚幹、醃菜一股腦兒放進去,如此連作料也不用了,就這麽煮一鍋粥,麥餅則放在灶邊烘熱。


    連王鏜也吃這玩意,從上到下的吃食沒多少區別。唐軍的軍法,禁止行軍途中無故飲酒,唐軍武將都不酗酒。


    沒有了代王府的貴氣華麗,沒有了豪奢的儀仗和排場。第十軍將領們就圍坐在這麽一個土灶邊,圍著唐國的代王,但此時第十軍上下將領反倒顯得親近了不少。


    王鏜正拿著一張地圖,沒有理會眾人的意思,第十軍將領們就隨意說起話來,煮湯的火讓帳篷裏漸漸暖和。


    唐軍的地圖加入了比例尺,在他的皇帝弟弟眼裏,這樣的地圖依然很簡陋。王鏜能大概明白各處的方位。


    就在這時,宋實綸來了,他的話音打斷了王鏜的胡思亂想:“軍帥,斥候們已經回來了,他們帶來了幽軍的消息。”


    王鏜一聽是斥候到了,問也不問便徑直道:“叫他進來罷。”


    不一會兒,一個皮膚黑黃,身軀魁梧的大漢彎腰走了進來,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道:“卑職見過軍帥!”


    王鏜抬了抬手,說道:“起來說話。”


    斥候躬身道:“軍帥,經過這段時間的探查,我們已經摸透了幽軍的情況。此次幽軍兵力達到了十萬人,幽國的帶兵主將是幽國太子燕務桓,副將是幽國宿將段猗盧。


    段猗盧是鮮卑段部出身,不過很早就是幽國皇帝的親信,常隨幽國皇帝出征,作戰勇猛,遂為宿將。”


    王鏜看著宋實綸說道:“這個段猗盧就是你當初仔細找尋資料的那個人?”


    宋實綸點點頭,說道:“這個段猗盧就是如今幽國軍方第一人,能力是可以肯定的。”


    王鏜沉吟道:“此戰幽國當然會用盡全力。不過兵力不能隻看人數,我大唐治下五州,養了近百萬軍隊,國庫緊張。


    幽州地盤人口隻有五六個郡隻有那麽大,遼西、遼東還處於苦寒之地,能動員起十萬人馬,裝備訓練必定很粗陋,應該就是一些平素耕牧的壯丁聚集湊合而成。


    我第十軍的百戰精銳,訓練有素,勇猛善戰,裝備糧秣皆為天下最好。不懼也!”


    眾人拜道:“軍帥遠見卓識。”


    其實王鏜也想動員幾十萬大軍嚇死敵國……可是這不現實,唐國如今的國力,根本不可能達成國庫能富裕到無視運輸耗費,能不計代價用百萬民夫供應前線軍需。


    唐國如今的處境就是,各地軍隊,一處進攻,其他各處防守。以國力保證一處戰場的勝利。


    王鏜說道:“十萬敵軍罷了,就怕他們沒膽子幹脆地決戰!”


    五月初,第十軍已經枕戈待旦,王鏜同宋實綸在城牆上溜達,看著城頭上的士卒,王鏜滿意地說道:“看看我第十軍的將士們,精神飽滿,兵精糧足,武備精良。他幽軍敢來,我就讓他們碰得頭破血流!”


    幽國這邊,幽國皇帝燕熾磐連續下了幾道旨意,第一道旨意就是任命幽國太子燕務桓為征西將軍,並州行軍總管。


    第二道旨意就是任命幽國車騎將軍段猗盧為征西副將軍,並州行軍副總管。


    第三道旨意征發幽國精銳軍隊十萬人,征發五十萬民夫,以供征伐代郡之用。


    到了五月中旬,幽軍還在進軍代郡的路上。段猗盧騎在戰馬上,看著坐在豪華安車中的燕務桓,心中的擔憂無限放大。他不知道皇帝在軍中有多少眼線,可是這一路太子的舉動,必定會被匯報到皇帝的麵前。


    更重要的是,行軍打仗,應該是“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的。似這般不瘟不火,慢慢悠悠的行軍,已經給了唐軍足夠的時間去準備了。


    燕務桓此刻坐在安車中,並沒有如外麵士卒想象中玩著車中迪斯科,而是皺著眉頭看著代郡的地圖。


    代郡四麵環山,中間是一片盆地,這種地形易守難攻,可也僅僅是難攻罷了。因為能夠進入盆地的山口太多了,也非常的寬敞。


    如果唐軍分兵駐守,正合他的心意,以優勢兵力逐個擊破,到最後代郡就無兵可守了。


    可是唐國的這位代王卻反其道而行之,將兵力收縮在了代郡郡治代縣周圍,準備在代縣同幽軍決一死戰。這就讓燕務桓有些犯難了,畢竟幽軍攻城的能力在中原諸國中是墊底的存在。


    “報!——”


    從不遠處跑來一名幽軍斥候,他一抖韁繩就將戰馬停在了燕務桓的安車旁,一拱手行禮道:“啟稟太子!代郡周圍山口除了唐軍斥候,再無一兵一卒,沒有駐兵的跡象!”


    燕務桓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後掀開了車窗窗簾,對段猗盧說道:“老將軍,這幽國是屬烏龜的,將兵力都集中在了代縣,您看著仗怎麽打?”


    段猗盧聽了太子的問話,抬手沉思道:“代縣是代郡核心,既然唐軍不懼以三萬兵馬同我軍決戰,那太子殿下最好成全唐國這位代王的心願。隻要我們將代縣拿下,殺了代王,唐國皇帝就會憤怒,憤怒就會出錯,出錯我們才有機會。”


    燕務桓聽了段猗盧,點點頭,說道:“就按老將軍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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