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武元年冬十一月


    此時的幽州大地,已經變成了白色的世界。偉人曾經說過:“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幽州的冬季,寒冷是那種幹裂刺骨的感覺,氣溫之低,每年都會有人凍死。


    冬日的陽光,打在冰雪上,發射出刺眼灼熱的光芒。


    不同於平民百姓在家中瑟瑟發抖抵禦嚴寒,薊都皇城內,一處登高觀雪台中,熱氣嫋嫋。


    幽國皇帝燕熾磐和國相李弧,司空潘聰,太尉韓琸圍坐在亭中,四人中間擺著一口寬口銅鍋,鍋中湯汁沸騰,香味撲鼻。


    四個人中燕熾磐地位最為尊崇,身穿藍色錦緞龍袍,吃相卻是最不雅的那位。


    燕熾磐將滾燙的羊肉從銅鍋中撈出來,微微吹一下,接著沾了點茱萸汁和鹽末,然後扔進嘴裏,燙得他齜牙咧嘴。


    可這並不能阻擋燕熾磐對美食的渴望,他依舊筷子不停,幾口肉菜下肚後,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


    侍立在一旁的親隨宦者令宗溒趕緊從身後的小宦官手中拿過毛巾,輕輕地為燕熾磐擦拭額頭的汗珠。


    燕熾磐忽然一伸手,就將宗溒給擋開了,一邊吃,一邊笑罵道:“國相、太尉、司空,朕這日子可是沒法過了,眼看著唐軍就要打到薊都城下了,朕整日提心吊膽的,吃頓飯都放不開了。”


    燕熾磐的話,說得三人嘴角抽搐,這沒放開都如此吃相,放開了不得掀鍋子啊。可是三人卻沒得辦法,隻能趕緊起身,離開石凳,趴在地上,請罪道:“讓皇上如此憂愁,臣等之罪,請皇上責罰。”


    燕熾磐一邊吃,一邊說道:“哎……每次都是如此,這唐軍都快打到薊都了,你們倒是想想辦法。整天就知道請罪,你們不覺得累,朕都覺得累。”


    看到三人沒有起身,燕熾磐隻好停住手裏的象牙箸,對三人說道:“趕緊平身吧,地上涼,來來來,嚐嚐這羊肉,可是奚族貢獻的,特別鮮嫩。”


    三人爬了起來,坐在石凳上,往自己的碗裏加了兩勺芝麻醬,幾勺茱萸汁,兩勺鹽末。


    燕熾磐看著碗中的三樣調味品,感歎道:“這般微小的物什,居然是唐國發明出來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國相李弧看看他,臉色嚴肅地說道:“唐國篡國自立,得位不正,其國主還以如此小道行商中原,以貼補軍費,足見唐國已經窮途末路了。臣以為皇上不用太憂心唐軍,天寒地凍,補給困難,敵軍自退。”


    太尉韓琸已經年近七十,吃起肉來,同幽國皇帝燕熾磐不遑多讓,他悶頭吃肉,邊吃邊說道:“調味料這種小道,也沒看您國相大人少吃。”


    國相李弧聽了太尉韓琸的話,臉色立刻就變了,沒等他言語,司空潘聰打圓場道:“咳咳,人活一世,無非就那麽些嗜好,沒必要為了唐國之物傷了同僚之間的和氣。”


    燕熾磐端著酒杯,一邊飲酒,一邊觀察著自己的三位朝堂重臣。李弧和韓琸一直不和,這是文武之爭,也是燕熾磐一直暗中挑動的結果。至於位尊權輕的司空潘聰,則是他放在朝堂上平衡文武兩派勢力的調和劑。


    燕熾磐喝完了杯中酒,放下酒杯說道:“如今太子陷入敵手,我們派出的使者回報,他根本見不到唐國國主,這件事你們怎麽看?”


    國相李弧起身想要說話,沒想到卻被太尉韓琸搶了先,隻見這莽漢擦了擦嘴,然後說道:“皇上,這還有什麽好看的,這唐國國主定是沒將咱們幽國放在眼裏,以為之後靠著十幾萬軍隊就能將我幽國滅掉。這唐國國主真是年輕氣盛,癡心妄想。”


    燕熾磐笑嗬嗬地看著太尉韓琸,對著國相李弧和司空潘聰說道:“瞧瞧,咱們出身行伍的莽漢,也學會文縐縐地說話了。難得啊,韓琸,來告訴朕,是誰教你的這些話?”


    韓琸聽了燕熾磐的詢問,老臉一紅,磕磕巴巴地說道:“皇上……您,您就小看臣,臣雖然出身行伍,可是這些年,卻沒在軍旅之中,隻能用看書打發時間。再說了,臣和這李老兒每次爭辯,都輸得一敗塗地,早就想要奮發圖強,怎麽地也得贏他一次。”


    燕熾磐笑著說道:“好好好,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古人誠不欺我。國相,你認為太尉說得對嗎?”


    國相李弧起身行禮道:“回皇上,老臣覺得太尉之言對,但也不全對。”


    韓琸聽了李弧的話,當場就想反駁,可是卻被潘聰拉住了。後者對他輕輕搖了搖頭,韓琸隻好賭氣似的對著銅鍋裏的肉撒氣,一連吃了好幾塊肥美的羊肉。


    李弧瞥了一眼韓琸,繼續對燕熾磐說道:“皇上,唐國扣留我國太子,一方麵是他們打算繼續進攻我國,如果順利,還不還太子,都已經無所謂了。另一方麵,如果進攻不順利,那麽太子就是他們談判的籌碼,能夠在同我國談判的時候,提出更多的要求。”


    燕熾磐聽著李弧的話,點點頭,詢問道:“那麽以國相之見,你覺得該如何應對眼下的情況呢?”


    李弧不假思索地說道:“皇上,為今之計,就是要先將唐國軍隊擊敗。為了能夠贏得勝利,臣請皇上舉全國之力伐之。”


    “臣反對!”


    太尉韓琸將嘴中的羊肉吞下,放下筷子,起身說道:“皇上,舉全國之力實非必要,伽倻國蠢蠢欲動,遼東兵馬實難調動。白山黑水的狄族近兩年更是頻繁侵擾我東北邊境,遼西兵馬同樣無法調動。”


    燕熾磐聽著韓琸的話,頓時感覺到嘴裏的肉不嫩了,碗裏的芝麻醬不香了,蘸的茱萸汁不辣了,鹽末也不鹹了,銅鍋也不熱了。


    他放下象牙箸,看著韓琸說道:“所以按照太尉的意思,如今我幽國能夠調動的兵馬,隻有薊都周圍幾個郡的了?你可知道,這些兵馬有多少人?”


    韓琸聽了燕熾磐的詢問,額頭上直冒冷汗,隻得說道:“薊都禁軍有五萬人,右北平郡等郡兵馬有二十萬人,全部能夠調動的人馬總共不到三十萬人。”


    燕熾磐看了一眼國相李弧,嘖嘖稱奇道:“國相,你聽聽,偌大的幽國,如今能夠征集的兵力,隻有區區三十萬人。朕真的想知道,這麽多年,朕的子民們都去哪裏了?”


    此話一出,國相李弧渾身汗津津的,嚇得。他趕緊跪地,五體投地般的大禮參拜道:“臣,臣這就將府中家仆充軍,以衛國家,請皇上收納。”


    燕熾磐眯著眼睛,盯著李弧的後腦勺,半晌沒有說話,直到李弧累得渾身顫抖,他才緩緩上前,將李弧扶起來,安慰道:“國相啊,這是幹什麽啊。國相一片為國公心,朕知道了,你放心,這些家仆朕收下了,就會如同一般軍卒對待。禁軍士卒有的,他們都有。”


    李弧被燕熾磐攙扶起來,一邊擦汗一邊說道:“微臣的權力都是皇上給的,國家有難,微臣當然要挺身而出,可惜微臣老邁,不堪征戰。隻是出了家仆充軍罷了,皇上說臣一片為國公心,實在是過譽了。”


    韓琸冷眼看著幽國皇帝和國相的表演,起身說道:“皇上,老臣家中尚有能夠上陣殺敵的子弟,老臣會將子弟和家仆都送到軍中,供皇上驅策。”


    燕熾磐看著韓琸,擺了擺手,說道:“老將軍,別激動,你府裏的家仆,朕都知道,都是當年跟隨你南征北戰,受了傷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他們身體殘缺,年老體衰,為國征戰了一輩子,可不能再讓他們上戰場了。現在這戰場,是年輕人的天下,讓那些丁壯們去吧。至於說老將軍的子弟,朕記得,老將軍的兒子、孫子都是武將,讓他們到軍中任職,好好地將老將軍教授的知識發揮出來,為我幽國贏得勝利。”


    “喏!”


    韓琸並沒有客氣,他家裏可不像國相李弧,家仆又多又是青壯。他家裏的老仆都是當年跟隨他征戰沙場,受傷後無家可歸的老兵,年齡最小的都已經六十歲了。讓他們上戰場,韓琸張不開那嘴。至於府裏的那幫小崽子們,早就該上戰場了,如今這機會正好。


    司空潘聰起身對燕熾磐說道:“皇上,國相開了個好頭啊,據臣所知,我幽國各位同僚家中或多或少,都有家仆,其中青壯者繁多。如果強行讓他們獻出家仆充軍,於皇上的名聲有損。如今國相主動貢獻家仆充軍,正可以借著這個機會,下兩道旨意。第一道旨意就是褒獎國相,識大體,顧大局,為幽國鞠躬盡瘁。第二道旨意,就是動員我幽國除遼西、遼東之外的全部兵力,出征上穀郡,抵禦唐軍。”


    燕熾磐聽了潘聰的話,點點頭,說道:“此主意甚好,就勞煩司空,將這兩道聖旨擬寫下來。”


    潘聰躬身行禮道:“喏!臣謹遵聖旨。”


    燕熾磐看了看桌案上的殘羹,放下象牙箸,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吧,朕乏了,你們回府吧。”


    “喏!恭送皇上!”


    三人一齊行禮,燕熾磐在恭送聲中被親隨宦者令宗溒扶著離開了觀雪台。


    李弧直起身子,此時的他衣衫盡濕,冷風一吹,他就直哆嗦。可即便是如此,他依舊當仁不讓地走在韓琸和潘聰的前麵。


    潘聰中規中矩地跟在後麵,將身上的錦鼠緞子袍裹了裹,讓自己更暖和些。


    韓琸則過分了,他在剛剛的宴席上吃得最多,還是羊肉、熱湯,此時已然是熱得不行,將外袍脫了去,隻穿著裏麵的衣衫。


    三人自顧自行走,誰也不同誰說話,很快就出了宮門,上了自家的馬車。然後,三輛馬車奔著三個方向,快速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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