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陸家祖孫,真是給嚇傻了。


    十一歲的陸文宗還隻是個少年郎,她也不是原來那個天真單純、不諳世事的周文瑾了。


    周文瑾挺直了脊背,朝陸文宗行了福禮,平靜地道:“文宗哥哥好。”


    不冷不淡,平靜的聲音中透著淡淡的疏離。


    陸文宗微微挑了挑眉,有些訝異,四年前他陪祖母到周家作客的時候,曾見過周文瑾,當時三歲的周文瑾拉著他的衣袖喊“哥哥。”


    印象中,他認為周文瑾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


    三太夫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周文瑾的異樣,旋即想到紀氏的病情,於是也就釋然了。


    她歎了一口氣,和陸老夫人解釋道:“我兒媳婦病了好些日子了,文瑾一直在她娘床前侍疾,累著了。”


    也許是早就知道紀氏身體不太好,陸老夫人並不驚訝,隻是關切地問道:“那現在可好些了?”


    “陳年舊疾了,隻能慢慢養著。”三太夫人道。


    陸老夫人沉思片刻,猶豫道:“真定府有戶姓楊的人家,祖上行醫,代代相傳,現在就有弟子在禦醫院當太醫。要不這樣,我寫封信讓人送回去,把楊家人從真定請過來幫著看看?”


    三太夫人輕輕搖頭,朝周文瑾撇了一眼,含含糊糊的道:“這件事我得和瑞甫商量。”


    陸老夫人會意,摟著周文瑾的肩膀,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陸文宗也釋然了,原來是因為她娘親生病了,怪不得看到我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三太夫人和陸老夫人有四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麵了,兩人有許多話要說,又怕陸文宗和周文瑾坐不住,就吩咐人準備了坐墊、點心和小泥爐,帶他二人去花園裏賞梅。


    周文瑾是一句話也不想和陸文宗多說,她拉著三太夫人的手撒嬌,“我哪兒都不想去,我就想在這裏陪著祖母。”


    “哎喲!祖母知道你孝順,可今兒文宗哥哥到咱們家來做客,你是主人,就應該好好招待他才是,否則就是失禮了,知道嗎?”三太夫人笑嗬嗬的道。


    話已至此,周文瑾不好再堅持,要不然就是她不懂事,怠慢客人了。


    那邊陸老夫人也交待自家孫子,“你是哥哥,可不能頑皮,要照顧文瑾妹妹,知道嗎?”


    “是,孫兒知道了。”陸文宗向祖母保證道。


    三太夫人安排他們在後花園賞梅。


    周家的梅花一景在河間府都是小有名氣的,周文瑾見得多了,自然就不稀罕了。


    何況相對而坐的人還是那個害她名譽掃地、散盡萬貫家財,最後含恨而終的罪魁禍首。


    她連應酬的心思都沒有了。


    出了賀壽堂,周文瑾和等在門口的冬青等人吩咐道:“你們幫著二公子引路。”


    說完,就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走在了前麵。


    冬青一愣,周文瑾已經快繞過照壁了,她忙對陸文宗行禮,恭敬地道:“二公子請隨我來。”


    陸文宗眼裏閃過異樣的光芒,他顯然也沒想到周文瑾會撇下他一個人先走了,可他仍保持著良好的世家公子儀態,他笑笑,道:“有勞這位姐姐了。”


    滴翠亭裏早就鋪好了猩猩紅的坐氈,紅泥小爐上燒開的水正咕嚕咕嚕的冒著泡,中間的小桌上擺著豌豆黃、棗泥餡的山藥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都是小廚房裏新做的。


    周文瑾和陸文宗兩人圍著小桌一左一右坐下。


    采藍幫周文瑾和陸文宗沏茶,然後後退半步站到了周文瑾身後。


    滴翠亭是為了冬日賞梅特意修建的亭子,視野非常的好。人坐在其中,放眼望去,大片的梅花海盡收眼底,空氣清新宜然,令人神清氣爽。


    “周家妹妹,你們家的梅花海可真好看,我在京城也沒見這麽漂亮的。”陸文宗呷了一口茶,愜意地道。


    周文瑾支肘撐著尖尖的小下巴,眨了眨眼,“嗯”了一聲。


    陸文宗端著茶杯的手一頓,很快就恢複了平時溫謙公子的模樣,笑著問她:“這粉的、白的、綠的、紫的,你覺得哪個顏色最好看?”


    “都好看。”周文瑾頭也不回的道。


    陸文宗因為父親是禮部尚書的關係,平時都是眾人爭相捧場,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一個小丫頭這裏碰壁,麵子上就有些過不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呷了一口茶。


    冬青和采藍等人看著都急起來了,六小姐今兒是怎麽了,像很討厭陸家二公子似的,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話也不願意多和他說一句。


    陸家的丫鬟看著就有些不高興了,這周家的六小姐也太沒禮貌了。


    周文瑾不知道眾人的心思,她才懶的管別人怎麽想呢,橫豎她隻是個七歲的孩子,就是事情捅到祖母麵前,她寧可受祖母的責罰也不願意虛與委蛇的去討好陸文宗。


    陸文宗回過頭去看,對麵的小丫頭身上穿著件粉色紅繡折枝梅花的小襖,杭白娟挑線裙子,光潔細膩的手掌支撐著小巧的下巴,膚白賽雪,目光靜靜的投向遠方,眨眼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也隨之一顫,安靜的不像個七歲的小姑娘,反倒像個心事重重的少女。


    咳,跟個七歲的小姑娘有什麽好計較的,陸文宗哂笑。


    剛才聽周家太夫人和祖母說話,好像她的母親生病了,而且情況不太好。


    陸文宗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他把麵前泥金小碟裏的棗泥餡的山藥糕往周文瑾麵前推了推,道:“我記得你從前最喜歡吃棗泥山藥糕了。”


    他居然記得自己最喜歡吃的點心。


    周文瑾轉頭,陸文宗笑容和煦、目光溫和,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眯起。


    從前她最迷戀的笑容,現在卻覺得非常刺眼,好像在明晃晃的告訴她,前世所受的那些羞辱和痛苦都是她自找的。


    前世她就是被這張臉給迷得昏了頭,喪失了分辨的能力,才會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愛著陸文宗。


    他說喜歡收藏古籍書畫,她二話不說就拿出銀子供他花費。


    他說冬天喜歡泡溫泉,她立刻就差人去小湯山買宅子。


    他說喜歡吃手工做的小麵,她立刻就挽起袖子和麵擀麵條。


    他說不喜歡她滿身的銅臭,她轉身就把帳本交給管事去打理,自己學著養花做女紅。


    ……


    總之,他喜歡什麽,她就迎合他做什麽,他不喜歡的,她都不會去碰。


    萬事都以陸文宗的喜好為主。


    就是這樣,她到臨死之前,也沒落得陸文宗半句好,她被他折磨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蒼天有眼,菩薩可憐她,許她重生,重新再活一次。


    周文瑾飛快的垂下眼瞼,把眼眶裏的淚水逼了回去。


    陸文宗見她轉頭,心裏一鬆,這回好歹沒有再給他冷臉,要不然他當著兩家的一群丫鬟婆子該有多尷尬。


    “你是不是在擔心你娘?”陸文宗語言細語,慢慢的道,“你放心,等我祖母寫信回真定,請楊家的大夫過來,你娘就會好起來的。在京城的時候,有一回我祖母生了大病,也是楊醫正看好。”


    陸文宗就是這樣,高興的時候,有無限的耐心去哄你,當他厭煩的時候,說話行事就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


    此刻有多溫柔體貼,將來翻臉的時候就有多殘酷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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