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行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感覺有些蹊蹺。


    而那些人果然也慢慢地找到了這節硬座車廂,還把易天行給圍在了中間,其中一個穿著黑T恤的中年人手上拿著張照片,對著易天行看了半天,似乎還是無法確認,幹脆把照片遞到了易天行的手裏。


    “您看看,是您嗎?”這夥人一看就非善類,但那位黑T恤的中年人說話異常客氣。


    易天行有些好笑,哪有找人還要自己認的?不過他隱約也猜到了什麽,接過照片,一看,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樣。照片是高二的時候縣中組織去三遊洞旅遊的照片,這也是易天行難得的一次留影,還是集體照。他看著這張照片,有些好玩地發現,在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人頭中,自己的那張臉還被人用紅筆細細地勾了一個圓圈。


    “是我,您是?”


    那中年人看他一口應下,居然也不多做懷疑,給身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眾人便齊聲鞠了個躬。就在火車的廂門口,一群大漢齊唰唰地向一個窮酸氣十足的學生低下頭去。


    “歡迎三少爺來省城。”


    ……


    ……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看到雲山霧罩的列車員,頓時傻了眼,直到眾人離去很久,下巴還和上唇保持著一個驚人的距離。


    來的人是古老太爺在省城的一班近身手下,穿黑T恤那位叫袁野,算是古老太爺最親近的隨從,打從一九七八年便跟著古家做事。自古老太爺回縣城後,古大古二都很奇怪地沒有去省裏,所以現在省城裏的買賣都是他代為看管。前些天從縣裏接到老太爺的電話,他還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這是從哪裏又冒出來了一個三少爺?此時看著易天行不起眼的寒酸模樣,心裏更是直犯嘀咕。但畢竟黑道講究家法規矩,再者古老太爺在電話裏語氣也說的非常重,要他務必全盤聽這位三少爺吩咐,竟隱隱有想把省城生意交手給這個後生仔的想法,所以他表現的也是頗為恭謹。


    袁野想到這裏,百思不得其解,側頭看了眼一臉平靜的易天行,給他拉開了藍鳥轎車的車門。


    易天行沒有上車。他天性裏就反感混黑道的人物,雖然前些日子和古老太爺攀上關係,在交談中還被這位老太爺感動了一下下,但事後仍然回複了一如既往的厭惡。雖然他相信古老太爺對自己有所倚仗,相交亦有幾分真心,但自己卻一直覺著還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此時看著一大群大漢圍著自己,他便有些不自在了,更何況被來來往往的人群用目光注視著,那滋味更不好受。


    他做出誠懇有禮的模樣,對袁野說道:“袁叔叔,我今天要去學校報名,招生簡章上說學校在車站在接待處,我直接去就行,不用麻煩您了。”


    袁野哪裏肯幹,一個勁兒地要拉他。


    易天行有些不耐煩,臉色一沉。


    袁野不知為何,感覺到心尖一跳,覺得對麵這少年身上竟然透出一分自己看不透的煞人氣息來,身子不由一滯。趁著這空,易天行便往車站口走去。


    “還愣著幹嘛?去把車開到車站外等著!”袁野對手下吼道,方才被一個少年人的氣勢壓製了心神,這緩過氣來後,不由有些惱羞成怒。


    車站外。


    易天行一個人背著破背囊在前麵緩緩走著,袁野帶著十來個滿臉橫肉的大漢緊緊跟隨,隊伍的最後麵還有一輛藍鳥轎車正以老婆婆的速度慢慢龜行。這時候正是學生返校的高峰期,車站上年青男女人來人往,忽然看見這麽一個奇怪的隊伍,不由都好奇地注視著。


    易天行在心裏暗暗地罵了古老太爺兩句,回頭道:“你們回吧,留個聯係方式,有事情我自然會找你。”他自己感覺不到,這句話卻儼儼然有了居高淩下的氣勢。


    袁野愣了愣,發現這個新來的少爺似乎有些不愛這些排場,略斟酌了下,便將其餘的人支使了回去,而自己替下了藍鳥的司機。“三少爺,您看這樣行不?”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穿著黑T恤的中年人長著一張忠厚無比的臉,沒想到這人竟如此執著,也懶怠多理會,徑直找到省城大學的接待處,遞上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接待處有一名老師和幾個看樣子是大二的學生。


    那老師還比較熱情,喊幾個大二的學生接過他的行囊,然後登記一下,便領他到校大巴上等著。時不時又有新生到站,隻不過大家都不認識也沒有人打招呼,就這樣呆呆地等著開車。易天行等的有些無聊,回頭看著那位袁野正幹巴巴地苦著臉坐在不遠處的藍鳥裏,又有些後悔了。


    正想著,校巴開動了,易天行輕輕吐了口氣。而藍鳥上的袁野把墨鏡架在了鼻梁上,一點油門,也跟了上去。


    在校巴上,來接新學生的老師做了自我介紹,一眾新生才知道他原來是研二的學生,叫李長鬆,按慣例兼任著輔導員。輔導員這種名詞對於剛從高中出來的學子們自然有些新鮮,但大家還是盡量表現出自己的尊敬,易天行麵子自然也不例外,隻是聽著那位老師不停地對省城大學的介紹,不免有些發困。


    “省城大學地處中國曆史文化名城——XX市區。學校東西兩個校區,中間一條文化路和九三路橫穿其間,占地麵積7050餘畝,校舍建築麵積272萬餘平方米。校園環境幽雅、花木繁茂、碧草如茵、景色宜人,是讀書治學的理想園地。


    在長期的辦學曆程中,我校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底蘊、紮實的辦學基礎和以校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校風“嚴謹、勤奮、求是、創新”為核心的省大精神。XX、XXX曾任校長,XX、XX、XXX、XX、XXX,都曾在此求學或傳道授業。1991年評選的古今100位“我省文化名人”的近代50人中,有36人為省大校友;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中有50人為省大校友。目前我校在校學生……是我國在校師生人數最多的大學……”


    ……


    ……


    易天行其實很清楚,省大原本就是省內第一名校,但在五六年全國高校大改革的時候被硬生生把工科劃了出去,新成立了一家省立工學院。本來就是一個媽生的兩個學校,又毗鄰而居,分家根本分不利落,舌頭和牙齒雖親,卻也喜歡老打架,所以留下了重重積怨。誰料得這進入九十年代,國家又要改革,所以又硬生生地把兩家合起來。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這強並的學校又如何能順當?單隻校名便折騰了幾年的時間,原來的省大肯定想留著省大的金字招牌,可工學院一說咱也是省裏工科老大,而且還用原來的名字,豈不是成了被你兼並?麵子上肯定過不去。於是現在的省大很尷尬地改名叫做省城聯合大學,還是分成兩個校區,一東一西,名義是一個學校,其實卻是兩套班子。


    易天行報的專業在西區,也就是原來工學院那塊兒。


    到了學校領了宿舍號,把小紙條放掌心一看,“舊六舍二四七”--他滿心輕鬆地問了一個漂亮師姐,就扛著行囊往南邊走了。一直跟的不近不遠的袁野覷著空,跑到他身邊便想給他扛包。易天行可不給他這個套近乎的機會,眼神平靜地搖搖頭。


    袁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棒”,但好像和易天行天生相克,竟被這樣平靜的一個眼神給唬住了,雙手垂在大腿外側,老老實實的。


    …………………………………………………………………………………………


    舊六舍是一個破到不能再破的木式結構三層半樓,中間的過道實在是黑,在白天裏也瞧不清腳底下的東西,好在易天行眼力好,踩著木板咯吱咯吱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把門一推開,便看見了宿舍裏來自天南地北的幾個學生。


    幾個男學生一會兒就廝混的半生不熟了,一個四川學生賊兮兮笑著從自己的行李裏端出一副麻將出來。


    “打牌嗎?”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今兒就不了,我還有些事兒。”直到幾個月後,他才明白自己錯過今日牌局是多麽愚蠢的事情,因為在後來的日子裏,這些同學們怎樣也不肯和他玩有關牌技方麵的東西。


    其他幾個人把桌子湊了起來,對他說道:“那明天可不能跑了。”


    “哎喲喂,這外麵停著輛轎車,全新,停了整下午了,別不是是等誰的吧?”躺在上鋪的江蘇學生問道。


    易天行扒到窗邊一看,果然是那輛幽黑的藍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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