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被震垮了一大片,此時又被那個劍尖的太陽融化了一大片。


    易天行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縱使閉著雙眼,仍然覺得自己劍尖那個太陽的光芒依然刺入自己的識海之中,令他頭顱裏像被紮了幾萬根針一樣的痛。


    大日不在天,在菩薩與童子身間。


    易天行狂喝一聲,在這股從未見識過的強大威力下,體內一直被金色蓮邊包裹著的青菩提心,終於振作了起來,腹內一陣輕撼,青青菩薩漸漸生長,突破了金蓮的包裹,猛然綻放!


    一個渾圓的,無一絲雜質的天火團,在他的體內升騰而出,沿腹中虛道直衝而上!


    ……


    ……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日輪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或許要殺死自己很難,但要把自己打趴下很容易。


    麵對著一輪太陽,應該如何才能應對?——易天行的法子是:往這個太陽裏麵再送一個太陽,讓這太陽炸了算俅!


    這是很狂妄囂張的一個搞法,日輪若真的炸開,首當其衝的肯定不是妙神虛美的日光菩薩,而是自己這個始作甬者。但易天行對於自己的肉身實在是太有信心,所以忍受不住這個搏命的誘惑。


    他體腹內那輪熾白的高溫天火團,終於被逼了出來,然後沿著誅仙凶劍,奇快無比地遁入日光菩薩赤蓮之上的日輪裏。


    雖然這團火運行的速度奇快,但作為橋梁的誅仙依然承擔不起這種高溫,吱吱呀呀,發出可憐的悲鳴,劍身也變白了,上麵隱隱可見小小的裂縫。


    ——————————————————————


    似乎猜到易天行要做什麽,日光菩薩睜眼望向他,語帶悲憫道:“童子太過執著。”


    易天行看了菩薩一眼,左手很堅定地握住了金棍。


    沒有誰來得及回答什麽,一場恐怖的爆炸在二人身間數米的狹窄範圍內發生。


    日輪被灌入那團天火後,終於達到了臨界的溫度,猛然擴大,從視覺上看,竟似超出了光的速度,純粹是一種空間的擴張。


    如此恐怖的能量,在須臾之間融化了整座金山,隻留下一叢黃煙滾滾。


    ……


    ……


    衝擊波從金山上波散開去,先前已經被掃蕩過一次的須彌山內雲海再遭厄運,成絮成絲,被絞成無數形狀,滿天飛舞。


    其餘六座金山也受這衝擊波震蕩,在空間裏一陣劇搖,險些墮入虛空之中。


    在須彌山上觀戰的諸天羅漢齊宣佛號,狼狽躲入高空之上,險險避過餘波。


    不知過了多久,須彌山所在的幽靜空間終於安靜了下來,天上的雲絲緩緩向下落著,空間中到處飄浮著樹木殘渣,黃岩碎礫,看著十分淒涼。


    繞著龐大的須彌山緩緩運轉的七座金山,如今隻留下了六座。


    被熔化成黃煙的那座金山,此時因為空間溫度的變低,而再次凝結,隻是已經無法回複一座大山模樣,而形成了像宇宙裏的那種行星環,連綿上萬裏,沿著須彌山輕輕渺渺的一圈,反耀著空間裏自存的光芒,看上去流光異彩,十分美麗。


    ————————————————————————


    數萬公裏之外。


    日光菩薩輕撫胸口,左手依然持著那朵蓮,蓮上依然是那輪日。


    日輪經曆一次能量的破界之後,卻沒有留下什麽太明顯的裂痕,隻是顏色要淡了許多,光度也不如先前那般亮了。


    菩薩身上的紅玉光芒也黯淡了許多,寶身之上,遍是細小傷口,每個小傷口裏夾著一片亮閃閃的光屑。


    若仔細看去,才能發現這些能夠傷到菩薩寶身的光屑,竟然是易天行手中的那把誅仙凶劍。


    原來起初爆炸,真正炸開的不是菩薩手中的日輪,而是易天行手中的凶劍。


    誅仙古劍雖然厲害,但對於光熱之力來講,卻遠遠不如日輪,所以搶先炸開的,便是劍身,也正是如此,化作無數萬片小碎屑的仙劍,才成功傷了菩薩,逼著菩薩也退出數萬公裏去。


    但誅仙本身的屬性,卻是專弑道仙,對於即將成佛的大菩薩來說,構不成根本性的傷害。


    日光菩薩苦笑著搖搖頭,右手輕輕在自己的身前拂了一拂,一陣清風拂過,菩薩寶身上的傷口全數愈合,那些碎成比牛毛還要細微的碎劍片也全數被神通召了出來,密密麻麻地排在身前的幽靜空間之中。


    菩薩歎了一口氣,伸出秀氣的手掌,對著空中一攏,碎了的誅仙劍頓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攏在了一處,緩緩凝聚成形。


    ———————————————————————


    一秒七十五刹那,一刹那等於零點零一三三三三秒……日光菩薩重臨須彌山頂,清妙雙瞳掃視四周廣闊空間。


    易天行已然悄然離去,在這個空間裏,再也找不到他的一絲氣息。


    半晌之後,赤身裸體的悟能吭哧吭哧從須彌山頂那個幽深小洞裏爬了出來,拍拍自己的屁股,看著四周殘敗的景象,嘿嘿笑出聲來:“這小子倒也很能鬧騰。”


    羅漢歸位,齊聲喝道:“淨壇使者,在菩薩麵前赤身裸體,成何體統?”


    悟能將手一招,九齒釘鈀現其手上,寒寒發光,他恥笑道:“你們這些假羅漢,在俺麵前擺甚譜?”


    日光菩薩輕輕抬手,止住眾羅漢聒噪,微笑道:“悟能,何須與他們計較?”


    悟能嘿嘿一笑,道:“給菩薩麵子。”


    說完這句話,他便往那排草舍行去,那排草舍已經被易天行與菩薩一戰的衝擊波震的七零八落,露出裏麵的鐵鍋大蒜並豉油。


    日光菩薩無奈笑道:“悟能,總需告訴我,童子去了何處?”


    “他去了何處,菩薩莫非不知?”悟能也不回頭,隻是擺擺手,“你若不知他要去何處,也不會來這裏了。”


    “悟能……你莫非就準備一直呆在此處山頂?”日光菩薩沉默少許後忽然說道:“即便不願去西方淨土,你也可隨我去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常念著你們一門。”


    “算了吧,師傅他就是怕夾雜到這些事情裏,所以躲了起來。”悟能苦笑著回應道:“我和那姓易的小子不一樣,我比較會尊重別人的選擇。”


    “你應該很清楚。”日光菩薩左手上的赤蓮緩緩合攏,元氣受損後的日輪漸漸湮入血紅的蓮花裏,開始休養生息。


    菩薩沒有把這句話完全說完,反是淡淡目光在眾羅漢身上掃了一遍。


    眾羅漢低聲默念:“南無阿彌陀佛。”隱於白雲之後,隨一陣清風流於別處去也。


    ……


    ……


    “你應該很清楚。”直待眾羅漢退出須彌山頂,日光菩薩才微笑道:“先不論佛祖之事,隻是東西方淨土有議,要維持當下的情況,這五百年來一直在人間引渡信徒直歸淨土,而不經幽冥,此乃大計,不容有失。”


    菩薩又道:“童子今世上天,表麵上是請旃檀功德佛重降人間,去放那猴兒出舍,但實際上卻牽扯到更複雜的問題。藥師佛向來不願攙入須彌山與西方淨土之爭,但若你大師兄真的脫困而出,隻怕這天界再難安寧……且看那童子前世何等溫善,今世拜猴兒為師,便沾染了這多暴戾氣息,直殺得天界血流飄杵,樓倒玉人隕……若猴兒脫困而出,挾著前五百年,後五百年的怨氣重入天界,而佛祖如今又不知蹤影,誰來降他?隻怕三界再難清靜。”


    菩薩說的誠懇,悟能聽得乏味,冷笑譏嘲道:“佛祖一走,須彌山的羅漢菩薩們死的死,謫的謫,偌大的山頭,五百年來隻剩我一個孤家寡豬天天做飯。莫非你覺得這種日子很公平?”


    “公平啊?”菩薩喟歎道:“……螻蟻石木,萬千蒼生,又向誰去問公平?”


    “你們懼我大師兄出世,所以連你們這些向來持身中立的東方淨土,也要來攔易天行。”悟能笑了,細細的桃花眼裏偏閃著寒光,“可歎你們似乎想錯了一件事情,我那師侄,這一世似乎火氣大出,比我大師兄的臭脾氣也好不到哪裏去。”


    日光菩薩想著先前戰鬥中易天行的悍勇,也自心折,苦笑道:“攔得一人是一人。”


    “不妨明白告訴菩薩。”悟能淡淡道:“易天行這便是去尋我師傅了。”


    日光菩薩默然,半晌後道:“旃檀功德佛自囚之地,隻有阿彌陀佛知道,連藥師佛都不知,童子如何去得?”


    悟能微微一笑:“我在須彌山頂枯坐五百年,也不至於一點事由也參不通透。”


    日光菩薩合什讚歎道:“師兄堅毅。”


    悟能搖搖手:“我不是普賢那大傻子。”忽而頓住聲音,皺眉道:“不過細細想來,普賢也是著急他師傅,我也是著急我師傅,唉呀呀……”


    他有些黯然:“想不到我和普賢大傻差不多。”


    ……


    ……


    “普賢師兄大德。”日光菩薩合什禮讚道:“隻是佛祖於普賢師兄意義太大,所以他一時拋扯不開。悟能,我來問你。那猴兒渾然生於天地間,除了佛祖,無人能製。試問佛祖離開須彌山頂之前,將猴兒鎮壓在下界江畔,這是何意?”


    悟能擠弄著桃花眼,嘿嘿傻笑道:“菩薩迂了不是?很明顯,佛祖就怕自己離開後,大師兄造反,別人奈何不得他,所以才親自出手。”


    日光菩薩微笑道:“那猴子雖說頑劣難除,但與旃檀功德佛師徒情深,取經之後,又在須彌山頂聽經數百年,早已不是當年一昧爭勇鬥狠之輩,佛祖何必擔心自己離開後,那猴子會戾氣重生?”


    悟能哈哈笑道:“你這菩薩好不懂事,我那大師兄也隻是見打不贏佛祖,所以假意留在山間聽經,若佛祖不在,大師兄自然要四處玩耍去,要說造反,也不是一定不可能的事情。”


    日光菩薩微笑著搖搖頭。


    悟能狐疑道:“莫非佛祖知道自己走後……須彌山一派會被阿彌陀佛打壓?所以……他故意把咱這座山上最厲害的角色關起來?”他一拍腦門子罵道:“這佛祖莫不是患了失心瘋?自折羽翼也幹得出來?”


    罵完之後,他趕緊合什向天,念了幾句佛祖保佑,莫怪小孩。


    日光菩薩歎道:“世人總以為,佛祖之翼在須彌之上,又哪知佛祖包容世間一切物,一應生靈,皆為他翼下所庇。若世尊真決意離去,那為了防止日後佛土紛爭,搶先壓住那破天錘地的猴兒,也不是出奇的舉動。”


    悟能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或許菩薩說的有理,隻是斷然說不通,佛祖如何能忍心看著自己的後人在人間顛沛流離,受五百年之苦,想那普賢大士苦居藏原,若不是童子昨日告訴我,我還以為他早就重入輪回。”


    他擺擺手,光著身子往茅舍裏走去,一麵走,一麵有嗡嗡的聲音傳出來:“不理佛祖如何想法,不理阿彌陀佛如何想法,不理藥師佛如何想法,隻是我們這一門之中,師傅自困,師兄被囚,我們又不是普賢文殊這等任人打不還手的泥性子,若把我們逼急了,什麽事情也都是做得出來的。”


    嗬嗬,把老豬逼急了,這般沒文化赤果果的威脅也說了出來。


    日光菩薩誠懇說道:“悟能還是不願助我去追童子?”


    “為什麽要幫你?”


    “你師傅乃是自囚,這說明他也認為,有些事情還是保持現狀為好。”


    “我師傅迂腐,我不迂腐。”悟能回頭吼道:“要不你自己去問阿彌陀佛,要不然老子們也幹一架!”


    看著他手中耀著寒光的九齒釘鈀,日光菩薩歎息複歎息,一舉清袖,身形遁入虛空之中。


    悟能氣哼哼地往回走,兩片大白屁股在微微寒意漸起的須彌山頂一抖一抖,一頭鑽進了沒了屋頂的茅屋,隻留給空寂的須彌山頂一個肥且蕭索到觸目驚心程度的背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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