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燁還是覺得紅色很刺眼,甚至於刺心。她回來了,一定回來了,可是見或不見,他該如何去麵對?她曾說“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他曾說“帝王家不盡是無情郎”,如今又該用什麽去言說?


    “宮廷的歌舞也就是這樣了,妾身還真是懷念郡主在的日子,總能有些新花樣不是?”一個聲音不大不小地插在一曲漸歇另一曲未起的當中,眾人向聲音的來源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如今的太子妃上官甄宓靠在太子身上,一臉惋惜的模樣。


    宇文燁捏著酒杯的手緊了緊,差一點便捏碎了杯子。宇文澈別過眼睛,看著大殿柱子上的花紋。宇文修輕勾嘴角,眼睛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之後,緩步站了出來。


    “沒想到太子妃如此掛念冰凝郡主,這一句‘懷念郡主在的日子’,可是大有深意,難不成太子妃亦可未卜先知,知道郡主已經回天無術?既然如此,臣弟該是去告訴那些個太醫莫要忙活了,趕緊準備後事才是真。”宇文修似笑非笑地看著上官甄宓。


    “修兒,大喜的日子,怎可胡說八道?”宇文睿警告地咳了一聲,但眼神還是似有若無地看向了上官甄宓和宇文鋒。


    “父皇息怒,是兒臣魯莽了。”宇文修告了個罪,“太子妃剛剛說懷念郡主,不如兒臣借著四哥大喜的日子獻個醜,一來是替郡主恭賀新禧,二來也讓太子妃看看,臣弟這技藝有幾分學到了郡主的精華。”


    “嗯,冰凝丫頭在別院的時候是和你親近些,總看這些個東西朕也的確煩了,換些新鮮的也好。”宇文睿揮退了舞姬,算是準了宇文修的請求。


    “兒臣遵旨。”宇文修淺笑,轉身時與宇文燁的黑眸略一相對,走向已然擺好的古琴,長襟一掀,將身坐下,指落弦響,清音破空。


    “點一盞燈聽一夜孤笛聲


    等一個人等得流年三四輪


    風吹過重門深庭院幽冷


    一紙紅箋約下累世緣分


    史書翻過這一頁記憶封存


    鴛鴦錦繪下這一段孤獨浮生


    一世長安的誓言誰還在等


    誰太認真


    夢一場她城下作畫


    描一幅山水人家


    雪紛紛下葬了千層塔


    生死隔斷寂寞天涯


    夢一場她起弦風雅


    奏一段白頭韶華


    雪紛紛下葬了千層塔


    似鏡中月華他不知真假


    煮一壺茶折一枝白梅花


    撐一把青傘泠泠雨落下


    香桃木開滿墳前惹風沙


    誰的思念在石碑上發芽


    夢一場她城下作畫


    描一幅山水人家


    雪紛紛下葬了千層塔


    生死隔斷寂寞天涯


    夢一場她起弦風雅


    奏一段白頭韶華


    雪紛紛下葬了千層塔


    似鏡中月華他不知真假


    長安的誓言啊史書未寫下”


    舞姬淺桃色的衣衫翩飛,當中一名女子以輕紗覆麵,容貌看不清晰,眼眸半斂,神色不明,唯那一副清亮空靈的嗓子,將唱詞娓娓道來,動人心弦。


    一曲終了,舞姬們略福身後退出大殿。宇文燁的眼睛一直追隨著那名當中的女子,那一種熟悉的氣息揮之不去,可此時此刻此種情景之下,他無法上前拉住那女子,揭開她的麵紗,抬起她的下巴,看看她的眼中是否同他想的一樣,滿是傷痕。


    “修兒的琴音當真是可與澈兒一比了,這些個舞姬是你宮中的?訓練的不錯,尤其當中那一名,唱腔可是得了冰凝丫頭的真傳的。”宇文睿並不懷疑什麽,因為蘇紫陌是從來都不跳舞的,當初學朝歌舞的時候他去看過,真是慘不忍睹,偶爾起舞也必是借以綢緞效果簡單為之,可是剛剛的女子的舞姿真是可被讚歎的。


    “要論起這琴音的收放自如,兒臣怕是要輸給六哥了,經過潼關一戰,兒臣怕是再彈不出這樣細膩的琴曲了。”宇文澈微微搖頭,他同宇文燁一樣,也懷疑當中那名舞姬的真實身份,但是她隱藏得極好,實在是看不出什麽破綻,所以他不得不找個借口溜出去看看了,“父皇,兒臣有些醉,想要出去醒醒酒。”


    還沒等宇文睿說什麽,周通急匆匆地走上前附在他耳邊低語,宇文睿眸色一緊,不由得看向坐在下首的莊貴妃。皇帝之色驟變,大殿內不由得安靜下來,宇文燁微眯著眼睛,等待著消息。


    “燁兒啊,”皇帝沉默良久,輕歎出聲,“趁著洞房吉時未到,你先過去看看冰凝丫頭吧,她才醒過來,在清林雅築。”


    “謝父皇。”聽到蘇紫陌蘇醒的消息,宇文燁幾乎握不住酒杯,他顫抖著聲音拜謝,幾乎是腳不沾地地退出清涼殿,趕往清林雅築,在他身後,宇文澈和宇文修對視一眼,也跟了去。


    清林雅築,安靜地有些不像話,因為燁王府已經建成,宮人們都已經過去伺候了,所以這裏,就隻剩下了紫羅蘭枝蔓綿長。


    宇文燁趕到清林雅築,葉煥和莫非守在門邊,見了他便屈膝跪下,宇文燁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徑直往絳紫閣的方向走去,“陌兒!”他疾呼著大踏步走進絳紫閣,入眼卻是一片空落無人。


    “王爺,郡主在西園等你。”鍾隱站在門邊,輕輕地說著,此刻,他的一襲天空藍色的裝束,看起來總是有揮之不去的淡淡憂傷。


    宇文燁瞟了他一眼,直接運氣,隻一個起落,便落進西園內。滿園的紫藤花隨風輕曳,淡雅的香氣嫋嫋縈縈,繁花深處,一抹淺紫色的身影落入眼中,自此他再挪不開視線。她一直便是這般,無論那一個模樣,都讓他深深心動。


    “陌兒……”他輕喚,卻不敢上前,他怕看到她失望的眼,怕看到她的眼中的淚,怕她說要離開。


    “停在這裏不敢走下去


    讓悲傷無法上演


    下一頁你親手寫上的離別


    由不得我拒絕


    這條路我們走得太匆忙


    擁抱著並不真實的欲望


    來不及等不及回頭欣賞


    木蘭香遮不住傷


    不再看天上太陽透過雲彩的光


    不再找約定了的天堂


    不再歎你說過的人間世事無常


    借不到的三寸日光”


    沒有琴聲相和,隻有一人一歌一片紫藤。她以為他是等在輪回中的那個人,而自己是穿越了千年來赴約的人,卻忘記了奈何橋另一端的孟婆湯。前世無論誓言幾許,此生便也都是空。他是王爺,她卻不是深宮女子,他要的,終究她無法成全。今日終於見到了,那一襲大紅嫁衣,卻不是為她而穿起,今日終於死心了,仰起頭,一滴淚從眼眶溢出,沿著臉頰落下,灼傷地麵的花瓣,也燃盡滿懷希冀。


    “不再看天上太陽透過雲彩的光


    不再找約定了的天堂


    不再歎你說過的人間世事無常


    借不到的三寸日光


    那天堂是我愛過你的地方”


    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或者說是一種徹底的放棄。蘇紫陌緩慢地轉過身,看著繁花盡頭那個長身而立的男子,此時他已經脫去了吉服,換上了他素日裏的玄色衣衫,恢複了她記憶中的模樣。她淺淺而笑,彎起眉眼,努力地站起身,向著他的方向走過去。看,他還是他,剛才的紅色隻是一種幻像罷了。


    “噗——”一口鮮血從蘇紫陌的口中噴出,蘇紫陌再也沒有力量去支持自己的身體,就在距離他一步遠的地方,她軟軟的倒了下去。


    “陌兒!”宇文燁幾乎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一步衝上去將她接在自己懷中,他跪倒在鋪滿紫藤花瓣的地麵,抱緊她纖細的身子,心痛難抑,“陌兒,陌兒你醒醒,你醒醒,我來了,不要睡過去,你聽到沒有?”


    “蘇兒?”鍾隱等人聽到動靜跑了進來,最前的鍾隱看到蘇紫陌唇邊的血跡,腳下一個踉蹌,在宇文修的微扶下才勉強站穩。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蹲下身子執起蘇紫陌的皓腕,空無的感覺讓他心痛。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本子放在地麵上,便起身離去。


    “紫陌……”宇文澈的眼淚直接就衝出了眼眶。


    “七弟,走吧。”宇文修攔住宇文澈,將他拖出了西園。


    “陌兒……”宇文燁深深地望著蘇紫陌凝固在唇角的淺笑,他悔恨,恨自己剛才為什麽沒有拉住她好好解釋,恨自己為什麽為了一個位置便那麽輕易地將她放棄?如今,一切都來不及了。


    風起花落,她就這樣離開了他身邊,他卻依然寵溺著她,任由那一縷倩魂纏繞著將他的心一並帶走,從此,他的胸腔,空得沒有半點重量。


    明睿三十八年七月初九,蘇紫陌,逝。


    “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辜負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


    近來怕說當年事,結遍蘭襟。月淺燈深,夢裏雲歸何處尋?”


    明睿四十一年六月初一,長安,花雲想,三樓雅間,清渺。


    “公子的字是寫得越來越好了呢。”門簾輕啟,門上的風鈴叮咚作響,一個身穿淺碧色衣裙的女子走進門,笑盈盈地看著書桌前的人,將茶放在他手邊,俯身看著毛筆在紙上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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