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媽的吵。


    他在黑暗中沉浮,明明感覺已經過去了很久,可耳邊還縈繞著大教堂那沉悶的鍾聲和無聊到讓人煩躁的悼詞,還有他那具身體涼了幾天就響了幾天的哭聲。


    念悼詞的那小老頭今年八十九了,算是他的侄子輩,當年偷跑進他家藏書室就想看一眼傳聞中那柄捅穿了魔王心髒的“神劍”——解離。


    神劍沒看到,屁股被他賞了兩巴掌,又被提著衣領從花園裏丟了出去,這記仇的小兔崽子就隔三差五地摧殘他最喜歡的那棵銀杏樹。


    摘樹葉、折樹枝,甚至在樹幹上刻字,最後免不了又被他一頓毒打。


    估計現在表麵哭喪著臉,心裏怕不是偷著樂吧?


    神劍?嗬,放屁,哪來的神劍?他這個作為當事人的勇者怎麽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上了年紀的勇者先生在意識到自己從那具已經動彈不得的軀殼中脫離,意識飄忽時,就知道自己死了,沒有任何意外,不是刺殺也不是毒殺,很普通的老死,走得很安詳。


    這對於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勇者來說,已經夠體麵的了,至少沒有跟隔壁國家那個企圖篡位結果失敗,背了一身罵名而死的沙雕騎士王落得一個下場。


    他的眼前,放起了這一生的走馬燈。


    沐浴聖光而生,背負守護世界的使命,按照神的指引,他每天都在鍛煉、學習、提高,稍微長大了些就去冒險,有了自己的同伴,攻破了大大小小的難關。


    和話本中所訴關於勇者的打怪升級流程一樣,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十八歲那年。


    意料之外的,那個命中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對象沒等他刷怪升滿級就主動找上了門。


    魔王毫無預兆的降臨,猩紅的天空,漫天黑羽,萬物失去生命活動跡象,死亡蔓延,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光景。


    那個頭上長著山羊角,背後燃著猶如六翼般的青色火焰,穿得宛如剛從煤窯裏出來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猩紅的雙瞳倒映出他微微顫抖的身影。


    那時候,說了什麽來著……對了,那魔頭說……


    殺了我,馬上。


    那時候滿腦子公平正義理念的他,對於這種不明不白的奇怪要求當然沒有答應,頂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拒絕了。


    現在想來他腸子都悔青了。


    去他媽的正義理論,要是當初應了魔頭的要求將他就地斬殺,那家夥之後也不會每年凜冬的霜雪祭典都跑過來騷擾他。提出想死的要求被拒絕了還賴著不走,坐在旁邊對他的劍術、法術指指點點,偶爾親自上手,把他打得七暈八素,然後滿臉嫌棄。


    魔王不厭其煩每年都來,年輕的勇者卻不勝其煩逐漸暴躁且性格扭曲。


    想死自己找個地兒自裁不就好了,咋的,良心發現給我衝業績呢?還是拿我找樂子呢,王八蛋?


    終於,過了快二十年,在他覺得自己有能力對抗魔王的時候準備發起決鬥給這場騷擾畫上休止符。


    他很興奮,但是那一年,魔王沒有來。


    所以,他孤身一人去了魔王的老巢,因為魔王的指點,這幾年他進步飛快,實力已經將曾經的同伴完全甩了幾條街,再帶上他們不過是累贅。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死亡後的效果,他的記憶驟然間變得支離破碎,走馬燈一片漆黑,有一段記憶從他的腦海中徹底抹去了。


    唯一記得的,隻有渾身浴血的他被人撿到,在床上蘇醒,看著的陌生天花板,還有腦子裏蹦出的一句髒話。


    媽的。


    順理成章的,他成了滅了魔王的勇者,成了世界的守護者,一個英雄。


    可心裏,卻空空落落的。


    後來的半輩子,是他曾經所期待的平靜生活,沒有戰亂紛爭、沒有魔物侵擾,唯一讓他煩擾的就是自己那顆始終暴躁異常的心。


    他後半輩子一直在跟自己作鬥爭,為了一個他現在已經完全記不起的理由。


    意識逐漸模糊,他走過了漫長的死亡之旅,臨近終點困意襲來,他知道,這一睡,就是永眠了。


    隨著意識的下沉,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妻兒的、家仆的、昔日同伴的,可魔王的臉卻越發清晰起來。


    忽略頭上那對駭人雙角,堪稱絕世的麵容,竟然流露出了前所未見的悲傷。


    你是魔王啊,為什麽要露出這種表情……嗬,都忘了你一直是個奇葩,算了,死後生前賬一筆勾銷,老子也不想再看到你那晦氣的臉了。


    “打開井,投放實驗體。”


    “不破,你給我住手!”


    “滾開,別妨礙我!否則我連你一起投進去!”


    “你這麽做大哥是不會同意的!”


    “大哥?哪門子的大哥?那個把中樞封了做困獸之鬥的廢物嗎!”


    “你怎麽能這麽說!大哥都是為了我們!”


    “住口!”


    一聲巨響。


    就像剛睡下又被人吵醒,一向有著起床氣的他感覺到一陣刺痛,和平時不一樣,這刺痛不是集中於頭部,而是來自“全身”。這一瞬間的模糊痛感將意識從虛無中拉扯而出,匯聚成一個“點”。


    黑暗中,隨著他這一個藍盈盈的“小點”的出現,周圍擴散式地亮起了無數縱橫交錯的線條。


    “有、有反應了……”


    都在吵什麽,這又是誰的聲音?


    “什麽?這次有重塑的嗎?”


    “是的,重塑百分之九十,而且……和之前投放的一個實驗體建立了鏈接。”


    那個之前特別暴躁的聲音有了一絲興奮:“快,快用異度之井把它投向那個實驗體所在的世界。”


    “你一定要這樣嗎?這麽做隻會擾亂原本的秩序,到時候局麵會變得更加難以控製。”


    “那眼下又有什麽辦法,你有嗎?你倒是告訴我啊,誰能阻止起源之地的崩解?難不成還指望著你那個將自己鎖在罅隙中的大哥嗎?從他因為那個破壞了因果律的罪子而封鎖中樞開始,我們就已經被被拋棄了,醒醒吧你,不涅!”


    吵死了吵死了,都在說些什麽叫人聽不懂的屁話呢?


    “不緇,它的狀況不太穩定,隨時可能潰散!”


    “投放!趕緊投放!”


    他最後隻聽得在這麽一聲後傳來的幽幽歎息,那一聲無奈的哀歎伴隨著他沉向了許久未有的夢境,那裏有一片荒地,荒地的中央是一棵早已枯死的銀杏樹。


    他看到有個人站在樹下,白發蒼蒼,身形佝僂,仿佛風一吹就會散做粉塵消失不見。


    最後又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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