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二十五年,端午這日,一場天火在淮城燒了三日三夜。


    淮城的百姓皆被裹挾其中,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麵對宛如廢墟的家園惶惶而不可終日。


    沒有人知道,這一場大火非天降,而是人為。


    就在淮城百姓忙著滅火自救,而京城那邊派來的欽差還在半道。


    三千多人的起義大軍,在劉權等人的帶領下已經占領了淮城的水陸碼頭,將這和蘇州、揚州、杭州並稱為運河沿線四大都市,有“運河之都”之稱的淮城牢牢攥緊了手中。


    帝王無道,上天責罰。


    聽說,這支起義大軍初建於二月低,三月初,恰好是春季青黃不接的時刻。


    因起義首領陳權稱,跟著他們有飯吃,有糧分,有錢拿。


    因為這一句話,立刻就應者如潮。


    短短二個多月,從者無數。


    除了各地奔去的流民,據說從各處歸附過來的起義隊伍就多達七八家,那些占據各地村鎮的山匪,水匪也並到了其中,隻兩個月的時間,已達數萬人。


    “這陳權,是相當的有本事。三月初的時候,各處都是流民,連朝廷都無糧可放,他硬是拿出上萬石的糧食出來,分給了跟著他的兄弟們。”


    李掌櫃說著,喝了口茶水,感歎了一聲:“據說這陳權還是你們東陽郡的人呢,東陽郡可真是人傑地靈出豪傑呀!”


    東陽郡是陸家莊的地盤,離蔣家壩可是不遠,行車,也不過大半日的功夫就可到。


    就算是步行,短短一日也可行到。


    不過,因為東陽郡和蔣家壩隔著寬闊的河道,無船無橋的情況下,雖然隔的不遠,卻是往來不易。


    “東陽人”


    立刻有在店裏吃麵的客人鎖了眉頭,“沒聽說過東陽郡有這麽個厲害的人物啊!”


    客人的口音,就是東陽當地的口音,聽他說話可見對當地還是相當熟悉的。


    “那誰知道呢,也許是當地大族出去的子弟吧我這消息,也是聽從淮城過來的客商說的。”


    陸颻歌低著頭,專心地剝著手裏的水煮花生。


    剛過端午,地裏的花生還開著小黃花,來福順的菜牌上已經有了這道水煮花生。


    也不知道這李掌櫃想的什麽法子,竟然早早就將這花生上了桌。


    李掌櫃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男童,將他麵前的點心往陸颻歌麵前推了推,示意她多吃。自己繼續端著茶杯和客人閑扯:“不過,據說這起義軍十分的規矩,不擾民,不驚商,更不亂殺無辜。那些在淮城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商船近幾日都安安穩穩地出了淮城,昨日,就有十幾艘貨船是從淮城出來的,其中有三艘在我這裏歇息。”


    說到這裏,李掌櫃壓低了聲音,“這三艘貨船裝的可都是生絲,淮城剛被起義軍占的時候,這貨主魂都嚇沒得了!這麽值錢的東西,換了誰不眼紅。萬幸,這次竟然沒被為難,平平安安出來了!”


    客人有些錯愕地抬頭:“一文錢也沒花,就放出來了”


    “哈哈哈……”


    李掌櫃忍不住朗聲大笑,“老弟,說你老實,你還真老實。雖然起義軍不與你為難,可那三船生絲可不是便宜貨,就算人家不為難,難道你還能不孝敬點酒水錢”


    “嗤……”客人忍不住輕哼一聲,“我就說嘛!”


    說完,自己卻拿了筷子挑了麵,遲遲不送進嘴裏。


    他也是常年在水上行商的,其中的辛苦自然是明白的。


    起義軍占領了淮城的港口,貨船能出來已經萬幸,就算孝敬點酒水錢,那也是應該的。


    倘若這起義軍成了,以後也算結了段善緣。倘若不成,也不過是拿錢買命,也沒什麽不對。


    李掌櫃見客人半天不說話,喝了口茶水,又轉了話題:“你這趟是準備跑哪裏的”


    客人停了筷子,看向李掌櫃:“不瞞你說,我原本這趟是運送一批瓷器去淮城的。在來的路上我就隱約聽到了些風聲,卻並不能確定。所以,才來了你這裏,想打聽打聽消息再說。”


    李掌櫃放下茶盞,正色起來:“這趟你怕是要白跑了。”


    現在淮城那麽亂,商船再往淮城去,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現在是進出自由,可誰知道等人進去了,還能不能出來呢


    “是。”


    客人蹙眉,“我也怕有錢掙,沒命花。既然已經到了你這裏,我也就不走了,停兩日看看,實在不行,我就拉回去,大不這一趟白跑,虧錢總比丟了性命強。”


    他家的船是專門從淮城往外送貨的商船,每次都是從淮城送貨去各處,然後再在各處私下順便帶點貨回淮城。為的是不跑空船,多少能賺點。


    這一趟,他出去的時候淮城還好好的,可等他回來,竟然回不去了。


    “你船上有多少瓷器如果多,不如送去揚州,我可幫你介紹兩家還算良心的商戶。”


    因為是多年相熟的客人,李掌櫃也忍不住為他出起了主意。


    “不多,僅剩小半船而已,不值當在跑一趟揚州,不夠來回折騰的。”


    客人剩下的小半碗麵也沒心思吃下去了,自顧倒了一杯茶拿在手裏,“我這趟也是運氣不好,去的時候遭了水匪,船給鑿了兩個洞差點沒回來。僥幸逃得了性命,貨物卻因為進水損失了一部分,賠了一筆銀錢。等船修好,我就買了一船瓷器,這東西走陸路容易壞,水裏還算安穩。這一路貴賤出了大半,還有這小半船原本是準備帶去淮城的,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許是因為陸颻歌年齡小,許是這店裏唯一吃麵的客人是李掌櫃的舊識。


    兩人也不背著陸颻歌,絮絮叨叨說了生意上的事情,東拉西扯,最後又扯到了起義軍和朝廷上去。


    什麽朝廷腐敗,皇帝無德。


    對於起義軍,兩人卻是一致地不予置評。


    改朝換代的事情,就算是他們,也是不希望發生的。


    那一朝那一代的改變,不是用百姓的累累屍骨堆積出來的。隻有刀架到脖子上的人才會為了活下去拚命,至於李掌櫃,邱姓貨商,包括陸颻歌等普通的百姓,誰也不希望被攪和進這戰火裏。


    這兩人說的大膽,聽的陸颻歌一顆小心髒七上八下,隻覺得自己這次投胎運氣也不是很好。


    竟然投到亂世,這起義大軍已經占據了淮城,遲早是要打進京城的。


    從淮城到京城,走陸路,大路離蔣家壩不過十幾二十裏遠。


    要是走水路,那就必經蔣家壩。


    到時候,她和陸家這一大家子的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她爹的地和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買的成,建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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