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哀鳴嚎叫,房前的樹枝被吹得拍打著屋簷,聽起來就像有人敲窗似的。


    夢中,她看到她的凱蒂貓玩偶突然變成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好巧不巧的,驚醒後,正看到亂搖的樹枝影子映在牆壁上,就像個小巧的娃娃在牆上慢慢爬行。那低沉的滾雷聲,聽起來像有人拖著一隻傷腳正一步步走向她的房間。


    咚……嘩啦……咚……嘩啦……


    詭異的聲音如催命符,那恐懼令路小凡沒辦法單獨待在自己的房間。而客廳裏隱約的光芒閃現,吸引著她直接跑了過去。


    沒有電,山間之夜哪怕是在夏季也陰冷著,葉肇鈞不知何時點燃了壁爐。


    火,仿如生命的源頭。它歡快地跳動著,溫暖了空氣和光線,驅散了所有能躲藏在陰暗處的魑魅魍魎,逼走所有的恐懼,甚至隔離了窗外風雨的暴虐,慷慨的給予人們保護,哪怕隻是方寸之地。


    林小凡猶豫了片刻,見葉肇鈞睡在壁爐前的長沙發上,一動不動,才敢躡手躡腳的走近。


    陽剛至極的火氣撲麵而來,她暗暗舒口氣,目光落在那個男人身上。


    他太高大,整個人把長沙發占得滿滿當當,一條薄薄的毛毯亂糟糟的搭在他的腹部,給了他淩亂、隨意又慵懶的氣質。他似乎睡得很沉,五官深刻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但並不讓人覺得莫測難明,反而莫名的令人有安心感。


    這樣的他,少了攻擊性,卻仍然令人無法忽視,倒臥的山嶽一般穩定。


    林小凡在噩夢中飄搖了半天的心,突然就踏實了下來。她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姑娘,看到葉肇鈞的樣子,自然要上前幫他蓋毛毯。幸好她及時住手,緩緩後退到對麵的雙人沙發上,盡量減少存在感的的把自己縮進去。


    他不知情,她才可以靠近他。否則,她就要走開。


    雖然她並無所圖,可他能讓她不那麽害怕。


    她倒沒細想,為什麽葉肇鈞有舒服的房間不睡,卻偏偏要到客廳裏窩著?


    葉肇鈞那樣對自己很嚴苛的男人,永遠也不會因為疲倦或者懶散就隨意睡在某個地方。他是經過她房間,從沒有關緊的門縫裏看到她睡得極不安定,輾轉反側,忽然後悔了自己給白兔姑娘講恐怖故事的行為。


    為什麽要欺侮她呢?這讓他覺得自己非常不厚道。哪怕,這是為了她好,免得以後兩人都麻煩。但他當初帶她過來就是錯誤,不知為什麽突然害怕寂寞,卻沒考慮到會造成的困擾。


    而她膽子太小,就算怕死,也不會半夜來敲他的門尋求幫助。於是,他就隻好待在能讓她輕易找到的地方,以這種無言的方式道歉。


    但他沉默著,一言不發,直到夜雨變緩,才睜開一點眼縫,從睫毛下偷窺林小凡。見她團成一個小球,丟屈又可憐,卻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他心裏的罪惡感減輕了些,因怕吵醒她,幹脆也沒動,翻了個身,真正的入眠。


    其實林小凡哪裏睡著了呢?離喜歡的人那麽近還能睡著,得多大的心!不過她不敢動彈,就像怕打碎了這個夢似的。哪怕,這個美夢是跟隨噩夢而來。


    小小屋簷下,兩個人,兩樣心思,都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對方揣度。而情緒明明翻騰不安,他們卻在不知不覺中寧靜了下來。


    漸漸的,風雨停息,窗上映出朦朧的魚肚白色。


    半夢半醒的林小凡輕巧的起身,回到房間,穿好衣服,然後跑到屋外去,努力不驚動計肇鈞。


    雨後的山間,空氣清新凜冽,沁入肺腑中,似乎連靈魂都被洗滌了。遠山如水墨畫,天空青碧如洗,林小凡深深呼吸,隻覺得精神振奮,心血來潮地跑去拿了廚房的梯子,慢慢爬到屋頂上去。


    真冷,但足以讓人清醒。


    於是,仿佛一下子就想通了:世界那麽大,她算哪根蔥?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也不要把自己的丟臉放大到天翻地覆的程度。不就是暗戀被對方發現了嗎?不就是被隱晦的拒絕了嗎?有什麽呀?


    愛是多麽美好的感情,喜歡一個人是多麽光明正大的事。她是偷偷把他放在心裏呀,她是配不上他呀,被揭穿或者不揭穿,她還是她,也沒少塊肉。反正她不覬覦,不奢望,他們彼此之間就不會有困擾。


    “你在幹什麽?”葉肇鈞的聲音從下麵傳來,帶點指責的語氣。


    “看日出啊。”林小凡望著天際那抹似乎透明的橙紅色。


    有一種美,是無法形容的。


    “在屋頂上看?”葉肇鈞後退幾步,令自己不用過度仰著脖子。


    他從沒有在這個角度看過林小凡,內心有些小小的驚豔。晨曦給她染上了明亮的色彩,令她不但不那麽平凡了,還宛如山間的精靈。


    “我路癡嘛。”林小凡有點不好意思,“山林裏更辨不清方向,萬一圖看風景而走丟,葉先生還得帶人找我。我媽常說,別隻圖自己高興就給別人添麻煩。”


    “好媽媽。”


    “我媽最好了。”林小凡得意中站起來,結果身子一晃。


    葉肇鈞在下麵看得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要摔下來,下意識的伸手接。好在林小凡及時蹲下,把自己重新穩住。


    “明天……”隻說了兩個字,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明天怎麽了?”路小凡笨拙地向梯子移動了半尺,問。


    “明天帶你到那邊山頭去,天不亮就得出發。”葉肇鈞終於繼續說,“跑到屋頂上?你是侮辱日出嗎?”說完也不等路小凡回答,他直接回到屋子裏。


    對著浴室的鏡子洗漱時,葉肇鈞忽然啼笑皆非。


    林小凡是什麽都寫在臉上的人,她明顯是可以坦然麵對他了,他再刻意保持距離,反倒顯得很雞賊。


    “你是有點在意她嗎?”他自言自語的問鏡中人,“不然你管她去死。葉肇鈞,人在荊棘叢,不動即不傷。”他自嘲的甩甩手。


    鏡麵,立即被水滴暈染得模模糊糊,混沌難明。


    然後,有重物落地聲傳來,還有女孩子哎呀哎呀的驚叫聲。


    “又怎麽了?”他忍不住吼。


    “梯子!梯子倒了!我……我下不去了。”


    葉肇鈞按按額角。


    深山裏寧靜的清晨,居然有雞飛狗跳的感覺。時光驀然就鮮活起來,是他前二十八年裏絕少經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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