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來時,莎梅爾還在睡覺。弗利走到約翰房間,被子完全掉落在地,約翰撅起小屁股睡的正熟。機器人可不會這樣睡覺,想到這弗利笑了起來。每個早晨都和前一個早晨一樣,沒有任何不同。他來到廚房煮上咖啡,打開工作提示,熟悉的女聲以一成不變的速度告訴他一天該做的事。


    事情可真不少,可弗利覺得似乎還能更多些,他想要更多的工作,甚至越多越好。好奇怪,為什麽會想要更滿的安排?他有些困惑。低頭刷牙,彎腰吐水的時候背部再次傳來不適,弗利這才想起昨天去過何塞醫生的辦公室;想起外科西大樓九樓最靠北的一間辦公室裏一張寬大的座椅;他想起綠色的窗簾以及何塞光著的腳。


    都發生過,這一切不是想象,它們確實都發生過,就在昨天。弗利用力含住一口水,快速把它門變成無數細小的泡沫,最後無力的吐出來,不適感隨著旋轉的泡沫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翻湧的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無法抹去。它們就在那裏,在那間沒有窗戶的房間裏,一個小醫生,又矮又小,但無疑是上帝的代言人。


    “見鬼。”弗利再也沒了刮胡子的心情,右手的骨頭好像被鋒利的鐵絲捆綁住一般。他站在鏡子前凝視自己,一張足夠英俊的臉,深邃的眼神,濃密的頭發;一張沒有被熱情撫摸過的臉,一張無精打采的臉,和另一張臉。


    他沒有害怕,而是盯住這張麵孔,直到看清鏡子裏模糊的影像是一個女人。他認出這張臉——艾菲婭。不清晰的五官並沒有影響弗利的判斷,艾菲婭,艾菲婭,不會錯,一定是她。又一次想起消失的女友,他有些疑惑,為什麽何塞會讓他想起艾菲婭,為什麽在這樣的時候,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過這個女孩,為什麽偏偏在這樣的時候。


    咖啡機發出慘淡的滴哩聲,妻子說不喜歡這款機器的聲音,去年開始她連咖啡都戒了。漸漸的妻子不再和自己一起吃早餐,大多數時候等弗利來到餐桌隻剩下妻子留下的一份麵包或者雞肉。莎梅爾的作息非常規律,上午七點起床去公司,處理一天的事務,十點半外出跑步或者練習瑜伽,午餐通常隻是一些蔬菜。下午約見客戶,接著就去學校接約翰回家。


    她在一家傳媒公司從事插畫設計,畫畫似乎是弗利所知莎梅爾唯一的愛好,剛結婚那會有一次他看見莎梅爾在整理相冊,裏麵是她從小到大得獎的作品。“父親一直希望我能成為一個有名的畫家,我卻始終不能讓她滿意”。莎梅爾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看弗利,雖然帶著笑容,但在弗利看來她並不真的快樂。


    也許是遺傳,約翰三歲起就開始在紙上塗抹,對盤旋的線條更是偏愛,有時候他可以在小桌子前畫一個小時,一個一個的螺紋,約翰說那是眼睛,真是叫人喜歡的比喻。想到這裏弗利不禁笑了起來。


    吃完早餐,再次來到兒子房間時,約翰已經翻過身體咬著自己的手指等待著他,最近半年,每天早上約翰都會在八點多醒來,睡眼惺忪的等弗利開門。看到弗利走進來,約翰小小的嘴就會露出甜蜜的微笑,看著紅紅的臉蛋和甜蜜的笑容,弗利時常覺得約翰簡直就像個小女孩。


    “早上好,小家夥。”


    “早上好,大個子。”


    “快穿衣服,今天有新的牙膏。”


    “新的牙膏……”


    “你最喜歡的草莓口味。”


    “不,我不要草莓口味,我要原來的牙膏,小時候用的,不要草莓牙膏。”


    約翰突然大哭大叫起來,與他安靜溫和的性格判若兩人。弗利不知所措,一臉茫然,腦子裏快速閃過各種應對方式,可是哪一種都不好,好像什麽話都沒辦法讓他立刻平緩下來。


    “可是原來的牙膏用完了,約翰。”


    弗利尋找了半天卻說了一句最不合時宜的話。惹得約翰又是一陣大哭大叫,這下弗利真的嚇到了,約翰的表情絕不是撒嬌或者故意讓人不高興,他仿佛努力不去哭泣,手指咬在嘴中,又拉扯被子,踢著腿,可這麽做卻毫不減輕哭喊。


    弗利隻能茫然的看著兒子,他突然想到也許約翰是害怕,對改變原有習慣的害怕。自從開始刷牙起約翰從沒有換過牙膏,也或許他從來沒有想過牙膏是會變的,在聽說有了新牙膏的時候,他想到的是什麽?是什麽讓他如此害怕,情緒瞬間爆發,無法遏製。


    他傻傻的站在約翰房間裏,直到哭喊變成斷斷續續的抽泣。


    “那今天不刷牙了,下班我帶原來的牙膏回來。”


    “好的,爸爸。”


    “快穿衣服吧,自己可以嗎?”


    “當然,爸爸。”


    弗利走出房間不停回想剛才發生的哭鬧,更加確定約翰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恐懼的表現。約翰害怕什麽,一支牙膏何以產生如此大的威力?緊接著,仿佛很自然的弗利想到了自己,如果爸爸突然消失了,被其他東西取代了,約翰會害怕嗎?


    原本他想體會下孩子的心情,可走回廚房的時候他在看到的第一張餐椅上坐了下來,胸口蒙上了一層食品保鮮膜般,桌麵變的異常堅硬,大腦不再能轉動;這一切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約翰的腳步聲把他叫醒。


    “衣服都整理好了?”


    “是的。”


    “吃飯吧,臉洗過了嗎?”


    “嗯,但是沒有刷牙。”


    “不是說好不刷牙嗎?不要讓媽媽知道就好。”


    約翰再次笑起來,趁他吃麥片的間隙弗利整理好帶到學校的玩具和自己的包,又想起早上鏡子中看到的艾菲婭,也許她也有一個這樣的孩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有著深褐色頭發。


    開車去學校的路上,約翰一直很安靜,艾菲婭在弗利腦中不斷出現,開始幾次他隻覺得是偶然想起,到後來弗利接受並且縱容自己回到那段回憶中,總比想到醫院好的多吧,他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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