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莎梅爾幾點進的房間弗利已經記不清楚。他隻記得自己整理完浴室溢出的水,匆匆洗完澡,隨後就等待入睡。


    睡前母親的聲音在耳邊回響,“為什麽要讓我做手術,為什麽不讓我去死?”


    字字句句如生鏽的鐵劍直插弗利的後背。腫瘤就在那裏,弗利告訴自己。不論是否去麵對它,它都真實無誤的在頸椎狹窄的空間內生長著。


    他開始幻想那個東西的樣子,不僅僅是影像看到淺藍色塊,還是鍋底反光的白色顯影。


    弗利看見了它豐富的血紅色顆粒,黃色絲線纏繞其間,紅色顆粒有些大有些小,更多的是均勻的簇擁在一起,像一顆炸過的魚肉團。


    他在淩晨三點五十分醒來,莎梅爾寂靜無聲的睡在身邊,他伸手抱住妻子。艱難的日子是不是正要開始,莎梅爾遇到了什麽問題,約翰身上又發生了什麽。


    也許艱難的日子早就開始,從他知道自己生病那一刻起,從多年前母親生病那一刻起。


    醫學日新月異,可每個人遇到的困難依然無從解決。人們精神上的苦痛似乎從未停止,科技進步依然沒有減少不可解的難題。


    永遠不會有停息的時候。


    他緊緊抱著莎梅爾,背後傳來陣陣疼痛,它們像警告也像詛咒,弗利時日無多,弗利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弗利的末日就在眼前。


    莎梅爾熟睡宛如嬰兒,怎麽會有那麽好的睡眠,弗利有些羨慕。


    隨即他試圖回憶起和莎梅爾的第一次擁抱,他抱著她,腦子裏什麽也沒有思考。


    隻是他覺得莎梅爾需要被擁抱,他也願意去投入一段穩定的感情,誰都會寄希望於一個美好的人,一段美好的感情讓灰暗的生活進入嶄新的篇章。


    妻子在那時候出現,在那時候走進他的生命,他們彼此間是否真心相愛,這個問題他不敢問她,更不敢問自己。


    也許原本他可以永遠這樣生活下去,越來越少的焦慮,越來越獨立的生活,不是什麽壞事,很多家庭希望這樣,他告訴自己。


    莎梅爾從沒有帶他見過自己的家人,唯有一次她的父親在一個周六的下午找到弗利。


    像事先了解過莎梅爾的行程一樣,父親到訪時,莎梅爾剛帶著約翰出門,說是晚飯後才回來。


    弗利本想趁一個人的下午好好修剪一下院子裏的石榴樹,園藝工人每周一次的養護他打算暫時停止,節省一部分開銷對他而言是件快樂的事。


    他和自己的女兒長得很像,和莎梅爾有著一樣顏色的頭發,還有略帶灰色的眼睛,身材算不上高大,這讓弗利感到自信。


    “你就是弗利·尤金…”


    “弗利·索德爾。”


    “索德爾。”


    莎梅爾的父親皺了皺眉頭,很快又把它們鬆開。


    “我也不想問你是怎麽把莎梅爾騙到手的。”


    什麽意思,什麽叫騙到手的,這種話怎麽可能出自一個事業有成的商人,也許就應該出自這樣的人,弗利在心裏咒罵。


    “莎梅爾不願意回紐約,而是留在這裏,就是因為你嗎?”


    “也許因為她喜歡現在的工作。”


    “你還懂得謙虛。”


    弗利把工具放到院子角落裏,邀請這個自稱莎梅爾父親的人進到屋內。父親站在原地不動,“我想我們不需要聊很久,我隻是路過這裏。”


    “你從紐約路過加州?”


    弗利試圖微笑,但這笑容是個人都看得出不含一絲善意。


    “我隻是來告訴你,莎梅爾是我的寶貝,如果你讓她受苦我不會放過你。”


    “我現在明白了,恐怕是莎梅爾不想見你吧。”


    “她就是長不大,永遠不懂什麽對自己是好的,否則也不會看上你這種小工程師。”


    “看來你對我還有些了解。”


    弗利猜測莎梅爾也許和他的父親關係不好,這樣的父親任誰也不會喜歡。


    “如果需要錢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些,這些花草也需要專門的人來養護。”


    父親從深藍色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圓形數據器,數據器在他手中展開。“要多少,30萬?”


    他開始在上麵輸入一些東西。


    “把你的數據器拿出來接收一下。”


    “對不起,我沒有用數據器接收錢的習慣。”


    “銀行賬號也可以。你不會窮的不需要存款吧。”


    弗利感到一陣臉紅,搞什麽鬼,雖然剛剛買了房子,但自己的收入也算不上太低,不至於過不了日子,何況工程師是很有前途的行業,他的未來一片光明,為什麽在這個人眼裏他就是個一文不值,需要接受施舍的廢物呢?


    “不需要,你聽不懂嗎,不需要你的錢。”


    “沒錢你拿什麽讓莎梅爾幸福?”


    父親臉色變得蒼白,讓人不寒而栗的嚴肅叫弗利隻想趕快打發客人離開。


    “我有穩定的收入,莎梅爾自己的工作也不錯,約翰不是一個什麽都要買的孩子,我們雖然需要支付貸款,但是就和大部分美國年輕人一樣,我們完全可以好好生活。如果你今天來這裏隻是為了顯示你多有錢或者我不如你,那麽你可以走了,這裏不歡迎你。”


    “你和莎梅爾一樣倔強。”


    弗利本想多說幾句,又擔心不知道莎梅爾會怎麽看今天的事。他轉身朝房間走去,沒再理睬這個要給他錢的男人。


    透過廚房的窗戶,弗利看見一輛邁巴赫停在這位父親麵前,他上了車,沒有再多看一眼,關上車門離開了。


    弗利試著詢問莎梅爾,到底這個自稱父親的人是怎麽回事?莎梅爾卻一副不想談的態度,隻是說了句“別理他”。


    兩個人脾氣還真像。


    連句解釋也沒有,弗利沒有繼續追問,打聽別人的家事畢竟不是什麽好習慣,莎梅爾既然不想說又何必非要她告訴自己呢,何況她的父親顯然是個有錢人,如果讓莎梅爾誤以為自己對他的錢感興趣可真是毫無必要了。


    弗利抱著熟睡的妻子,想起這些往事,曆曆在目,仿佛就在一周前發生。


    而晚飯時候發生的事,他也希望能和當年這位不受歡迎的父親到訪一樣,隻當是一件生活中隨時應該忘記的小事。


    莎梅爾,你除了喜歡畫畫外還喜歡什麽呢?我們之間是否有過彼此吸引的品質,一些愛好,一些共同喜歡的東西,作家,電影,遊戲?


    或許是我沒有花時間好好陪伴你嗎?弗利感到一陣愧疚,伴隨著清晨前的睡意,再一次進入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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