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到哪了?”


    “先吃飯吧,弗利,有的是時間。”


    這句話在弗利聽來既好笑又無奈,他們有的是時間,過去是,過去的每一天他們都不需要珍惜,而未來和現在,艾菲婭也許還有資格說這句話,但是自己卻是再也沒有資格了。


    弗利相信這些年來自己的生活又一次繞回了起點,他感激老天讓艾菲婭在這樣的時候重新出現在自己身邊,但這份感激卻無法表達,甚至讓他害怕。


    而這害怕的根源,和所有他對生活中美好與遺憾的害怕一樣,因為疾病——從母親到自己,疾病從來沒有放過他們。


    他知道這樣想隻會讓一切陷入越來越困難的境地,不去想這些或者好好的過平常日子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一直以來都做的很好,一個人身上患有惡性疾病或良性腫瘤究竟該告訴病人什麽,他認為無論是哪一天,都希望病人能積極治療,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


    既然無論是良性還是惡性都要如此,又何必告訴病人情況非常嚴重呢,這隻會讓病人陷入日夜糾纏的胡思亂想中。


    母親至死都沒有從自己嘴裏確認病情的嚴重性,對她而言究竟更好還是更差了,如果一開始他的選擇是另外一條路,後果會完全不同嗎?


    現在一切人和一些事都在告訴弗利,那一切都和他沒有什麽關係,母親的性格導致她壓根就不能忍受任何身體上的疾病。


    她遷怒於他人,責備別人不能好好照顧自己,性格愈發古怪,說父親虐待她又說弗利不去看望他。


    他忍受了很多到頭來無濟於事。如果時間倒流,他還會做這樣的決定嗎?


    不,他太高估自己了,在這種事情上他和律師相比差的太遠了,律師能輕易獲得母親的信任,他卻不能。


    如果貝魯斯和青口淩美告訴他的都不是虛妄的想象,他當然確定貝魯斯在幾天前是完完整整的存在,既不是機器人也不是他的精神出了問題,那麽他所說的事情是否和他本人一樣真實呢?


    他對於研究目的含混不清的表達讓弗利心痛,事實上,任何人都應該看出它們明顯的就像高速公路上大型指示牌。


    “再一次見麵有沒有讓你失望,艾菲婭。”弗利突然抬頭看著她。


    她拿著壽司正準備送往嘴裏,紅紅的魚子醬粘在衣服上,弗利想幫他拿掉,她順從的把身體往前傾。


    “沒有這種事,看見你我非常高興,真的。”


    艾菲婭擔心自己是否說的太真誠反倒有些虛假。弗利的表情立刻打消了她的擔憂。


    他揚起嘴角,眼睛也彎了起來,高興的說,“那就好,我還有些擔心。”


    “弗利,你擔心的事太多了。”


    “現在,倒是沒有多少了,很多事擔心沒用,更多事想擔心也擔心不到了。”


    艾菲婭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兩個人總能心照不宣,就連彼此分開這件事都充滿默契。


    她微微笑了一下,談不上開心,總要麵對一些問題,如今她已不再可以用年輕來縱容自己。


    “告訴我,你的身體,發生了什麽?”她鼓起勇氣詢問。


    “一種腫瘤,醫生懷疑它遺傳自我的母親,可是,我母親身上到底是不是發生了這種腫瘤並不清楚,她手術後就拒絕了所有醫院的治療,或者說醫院拒絕了她。”


    “這麽說是遺傳病?”


    “這個倒不重要,也沒辦法確認了,從基因檢測上看應該是存在於其中的遺傳性疾病造成的,可是,母親死了,沒有她的檢測記錄醫生隻能推測,但這不算重點,那個腫瘤的位置似乎更有意義一些。”


    “好吧,它在哪?”


    “在這裏。”弗利把右手伸向後背放在第七節脊椎附近,“就在這裏。”


    “一開始我不太擔心,你知道麽。我的醫生說病情的時候沒有驚訝的表情,他們好像說再嚴重的疾病都和說咳嗽一樣平淡,隻要它們不具有傳染性。”


    “醫生需要這樣,這能讓他們更專注工作。”


    “嗯”弗利點點頭,把手收回來。“大多數時候它在那個地方可是就像什麽都沒有一樣,我一點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是最近我想是一些心理作用,常常覺得怪怪的。”


    “還是會不舒服的吧。”


    “不能這麽說,比如說我在和你說話,我在和一個人認真說話的時候,它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但不知什麽時候又會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它提醒了大腦還是大腦提醒它。


    說到這,我真得好好想想,這種傳導一定是相互的,事實上我可以在任何一頭,脊椎神經,大腦,或者它們的傳輸通道三者的任意一點上阻斷這種聯係。隻是它對我又什麽好處呢?”


    “這是你的專業,對於機器人來說是可以這樣模擬,但你是人,弗利,你身上可沒有任何一部分是機器。”


    “也許這才是大問題。”


    “我有些糊塗了。”


    “如果我是機器我倒不用擔心了。”弗利大笑起來,他原本以為和艾菲婭說這些的時候會有些緊張,現在看來一點都沒有。


    也許在一個多月前他已經在心裏悄悄的和艾菲婭說過幾十次類似的事情,艾菲婭就像他大腦裏的小人,他需要這個小人傾聽他一切的喜、怒、哀傷、懷疑、痛苦、擔憂和快樂。


    “當然,如今的醫療機器人對脊椎手術已經駕輕就熟,它們能在摘除腫瘤的時候保留周圍神經,這工作在以前人類操作的時候那簡直是在花瓣上繡花。”


    “所以,你在擔心什麽,即使是手術出了什麽問題,你也能通過外置設備重新獲得神經控製。”


    “你說的沒錯,那些東西早就不是科幻的專利了。”


    艾菲婭看上去真的不太擔心,這一點她和莎梅爾以及母親完全不同。


    弗利看著她,既感到欣賞又感到輕鬆。


    多美好的女孩。


    弗利閃過一絲念想,為什麽要在這裏浪費時間呢,他們的相遇難道不是應該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應該把逝去的時光彌補回來嗎?


    “我的醫生建議我采取神經替換術的療法。”弗利把左手搭在艾菲婭肩膀上,她沒動。“這種方法據說可以完全摘除腫瘤,並且新建脊髓神經和大腦的聯係。”


    “這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人類早晚會使用這項技術,或者使用比這更好的技術。”


    她看著弗利,認真的點了點頭,“弗利,要知最叫人擔心的該是這個腫瘤是不是原發的,你有做全身器官掃描嗎?”


    窗外微弱的燈光透過桉樹葉子在她眼中搖動。“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摘除完腫瘤就沒事了,複發和轉移的概率高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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