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筆尖離開紙張,青玉點星筆被輕輕地擱放在重工雕刻的藍髓筆洗上,發出“叮——”的一聲。


    雲蘭從檀木小盒中取出兩份蠟塊,用火漆勺盛著放到燭火上方,蠟塊“滋滋”發出融化的聲音。


    “小少爺,咱們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沐言祖拿起寫好的信,屈指彈了彈,神情高深莫測。


    “當然有問題,要是被小娘親發現了,我們兩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雲蘭舉著火漆勺的手抖了抖,大有臨陣退縮的意思。


    但是沐言祖突然歎了一口氣,“雲蘭啊,少爺我可是為了你又去小黑屋蹲了一趟……”


    臨陣退縮的想法縮回去了一半。


    沐言祖心有餘悸:“你都不知道那裏麵有多可怕,那些家夥的手段,真不是人!”


    雲蘭頓時心疼了:“小少爺……”


    自家小少爺明明最怕去小黑屋的,好幾次回來都瘦得不成人形(←賭氣不吃飯餓的),神色極度萎靡(←無聊的),之後更是要去鎮上玩上一整天才能擺脫在裏麵遭受的陰影(←好不容易解禁了自然要大玩特玩)……


    然而就是這樣!為了自己不被趕出神藥穀,小少爺甘願進了“可怕的”小黑屋!


    雲蘭當即覺得隻要少爺一句話,刀山火海都不是問題!隻要少爺喊一聲,雲蘭立馬就到!


    雖然她剛剛因為被嚇了嚇有點退縮,但是為了小少爺!她再怕也會硬著頭皮上!


    沐言祖習慣性地用手中的信擋住半張臉,將得逞的表情隱藏在後,心裏默默地“耶”了一聲。


    所以說,男人,要保持神秘!


    沐言祖從來都不說自己在小黑屋到底具體遭受了怎樣的“折磨”,隻是每次出來,他就擺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什麽也不要問”的表情,其餘的全部交給別人自己去腦補。


    這不,隻要在雲蘭的腦補裏自己在小黑屋裏越慘,那麽挾恩圖報的實施度就能越高!


    在用人一事上,愧疚和心安要兩手抓。


    於是,沐言祖調整了下表情,盡量顯得嚴肅一點,將手中的信交給雲蘭裝好,蓋上火漆印,安慰道:


    “莫怕,我的計劃很周密,隻要完全按照計劃走,小娘親絕對不可能發現的。”


    “嗯!”雲蘭點點頭,“雲蘭相信小少爺。”


    沐言祖擺擺手,催促道:“那快去吧。”


    哎,這丫頭太單純太好騙,沐言祖那為數不多的良心都被摳出來了一點點,但為了他的大計,沐言祖又把那一點點良心給塞了回去。


    ******


    雲蘭避開旁人走到隔間,精致的鳥架上,火紅色羽毛的烏鴉蕩來蕩去。


    雲蘭從懷裏偷偷取出一封信交給小九,小聲囑咐:


    “小九小九,少爺讓你把這封信送到鎮外十裏的小亭子,你小心不要讓別人發現啊。”


    小九用尖尖的喙在信封上啄了啄,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叼起信封,拍拍翅膀從窗口飛出。


    ……


    巴掌大的烏鴉叼著比它身體還大的信歪歪斜斜地飛出神藥穀,飛過風南鎮,終於到了沐言祖說的小亭子。


    將信放在亭內,小九正打算離開,黑豆小眼不經意間掃過信上書寫的收信人:


    【雲雅】。


    小九:!!!


    黑豆小眼幾欲脫眶而出,小九收起翅膀落在信上,鳥頭左看看右看看,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視線轉回信上,鳥臉滿是深沉。


    幾息以後,它終於下定決心,翅膀扶著信封豎起,尖尖的喙沿著信封邊緣一下一下地啄著,啄出一小條封邊。


    小九費力地取出裏麵的信紙,攤在地上看寫了什麽。


    一整張雪白的竹宣紙上,三個大字躍然其上,端的是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矯若驚龍。側麵印證了神藥穀小少爺人模狗樣的資本。


    那三個字是:


    【你瞅啥】


    小九:……


    小九:!!!


    “啪,啪,啪……”


    沐言祖從後麵走出來,一邊拍著巴掌一邊虛偽地誇讚:“又能送信又能看信,遇到違/禁/物還可以順便篩選查看一下,我家小九可真能幹啊。”


    小九:……


    沐言祖雙手抱胸,斜倚在小亭子的柱子上:“你說還有什麽是我家小九不能做的呢?”


    小九:……


    沐言祖眉梢輕挑,邪邪地笑了,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說話啊,我知道你會說。”


    小九渾身的毛都快炸起來了,但它深知又絕對不能炸起來。一旦炸起來,就真的是板上釘釘的鐵證了!


    但是沐言祖又好像什麽都知道了的樣子……


    沐言祖看著紅彤彤的鳥屁股,一點也不急,靜靜地等著。


    小九咬牙,橫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索性豁出去了!


    於是,它蹦躂兩下轉過身,腦袋一歪,小嘴萌萌地張開:


    “哇——?”


    死不承認!你能耐我何?


    沐言祖嘴角微微抽搐:“……行,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沐言祖右手成爪,攜風夾雷地朝小九抓過來。


    “哇——”


    小九下意識地翅膀向兩邊張開,細長的右腳提起,堪堪躲過沐言祖的抓捕,隻是那人性化的動作,怎麽看都不像一隻鳥該有的樣子。


    小九:……糟!


    沐言祖嘴角微勾,左手背在身後,似乎要取出什麽……


    小九眸光一閃,刷地飛起來,往後閃躲。


    然而——


    一塊白色閃著微光的布從背後包過來,將小九整個包了進去。


    小九一直注意著沐言祖的攻勢,全然沒有發現身後偷襲的雲蘭,它被包在布裏,瘋狂掙紮,那塊突襲得逞的布料顯然無法抵禦小九的瘋狂亂抓。


    沐言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小九抓破布料逃走,他隻一句話,就讓小九整隻鳥動彈不得。


    “輕點,那可是小娘親的雪蟬衣,下月待客的時候要穿的,別弄壞了。”


    小九呆住了,旋即再也不顧隱藏尖叫出聲:“你居然拿穀主的雪蟬衣當麻袋套我?!”


    “喲!終於肯出氣了?”沐言祖微微一笑。


    也不枉費他特意偷了奚芥骨的雪蟬衣出來,就為了讓小九投鼠忌器。


    這雪蟬衣由第二任穀主傳承下來,仿的是第一任穀主身上常穿的那件。皆因第二任穀主乃是女子,而神藥師那件又是男式,於是便做了件女式的仿款,為了與原版看起來一模一樣,當時采用的是千年一吐絲的雪蟬的雪蟬絲,結果,像是像了,卻沒了原版的刀槍不入。


    原版早已遺失在歲月中,反而是這件仿款,一代又一代小心地傳承了下來,曆久彌新。到如今,它早已不止是一件衣物,而是神藥穀穀主的象征。


    這樣重要的東西,被拿出來當麻袋?套它?


    小九心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受此殊榮?小心地收起爪子,生怕將這件珍貴的雪蟬衣勾出哪怕一根雪蟬絲。


    ……


    一炷香後,兩人一鳥回到沐言祖的房中,屏去旁人,關好門窗,默默相視無言。


    小九兩條小細腿伸直,一屁股坐在桌上,橫豎已經被拆穿,它也不必再裝什麽鳥樣。


    真·鳥樣。


    “說吧,想要我幹什麽?”


    沐言祖看得嘖嘖稱奇:“你真的是一隻鳥?”


    小九一翅膀拍上了眼前的帥臉,不顧沐言祖的呼痛,沒什麽好臉色地道:“再不說我走了。”


    不過也隻是說說而已,要是能走它早就走了,神藥穀那麽大,躲一個人還不容易?


    但沐言祖這廝,說好聽點:路子比較野。說難聽點:根本就是不要臉!奚芥骨教他的禮義廉恥全都教到狗肚子裏去了!


    回來的路上小九就想趁機逃走,但沐言祖拎著它的爪子在紙上用泥土按了個爪印,言之隻要敢遛,他就把這爪印印到雪蟬衣上!


    居然墮落到威脅一隻鳥!


    一邊是新鮮的還略帶濕潤的泥土爪印,一邊是陽光下閃著細細微光的雪白的雪蟬衣。


    小九:……


    小九可恥地屈服了。


    沐言祖雙手食指在桌上輪流敲著,假意不爽:“我今天才知道我身邊的一隻鳥這麽通人性,這麽多年來,你待在我身邊,沒少向小娘親報信吧?”


    “我報信?”說起這個來小九就氣,“你當我很閑?當初要不是穀主來拜托我,說你想養隻小動物玩玩,但是養一隻死一隻,怕你太難過,請我去裝一下寵物,好歹你養不死我……不然誰稀罕成天跟在你後麵專門給你擦屁股!!!”


    額……沐言祖想起後山那一排小小的墓碑,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來著。


    “……暫且相信你。”沐言祖不自然地咳了兩聲,言歸正傳,“我想要你帶我進禁書閣。”


    小九:“想進就進啊,又沒人攔你。”


    主要是攔也攔不住,想想堂堂神藥穀小少爺居然躺在禁書閣門前的地上撒潑打滾……奚芥骨索性撤了那裏的守衛。


    沐言祖嘴角微勾,似笑非笑:“我要《生生不息決》和傳承種子。”


    小九:!!!


    ******


    半月閣。


    彩青抱著一疊紙冊來找奚芥骨,雖說穀中幾乎所有事務她都有權全權處理,但還是有些比較重要的需要交由奚芥骨過目。


    “穀主,我好像看到小少爺了,他又幹了什麽壞事來您這裏獻殷勤了?”


    奚芥骨動了動,默不作聲地擋住彩青的視線,關上了空空如也的雲雀纏枝雕金箱子。


    “沒有,你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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