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將戶部的政務,交給太子處置,臣自然來問太子。”戶部侍郎黃福躬著身。


    解縉疑惑問:“誰上的疏奏,為何亟需押運如此多漕糧”


    黃福側頭:“趙王,陛下請召民丁和軍士,修建北平皇宮,他們已經動身前往北平了,這些人的月米”


    趙王


    朱高燧在京城吃了虧,還虧了三萬兩,難怪,不過他仿佛恢複了智商般,此事鬧到陛下麵前,也挑不出毛病。


    黃福催促:“難不成讓這些民丁和軍士餓死還請太子殿下快些操辦吧。”


    “戶部的事,與臣無關,臣來隻是稟報太子殿下,五軍都督府急報,如今調用的是北平軍糧,若如期不到,邊陲也會告急。”淇國公丘福抱拳,補充一句。


    兩人說完躬身退了出去。


    來到宮外,


    丘福問:“一個月,會不會太長”


    “放心,縱然再給太子一個月,也絕無可能送到!”


    黃福笑起來:“淇國公有所不知,漕運需召集百姓,而百姓又需自帶口糧,許多百姓不願意參與,征召起來便極難。而且,夏秋正是運輸之時,各省都依賴這一條運河,河中有許多官船、民船,常常擁堵。鑒於河道淤塞,還需改陸路,需準備馬車,一定到不了!”


    “如此說來,這些民丁和軍士要餓死了,去告訴漢王吧。”丘福神色沒什麽變化。


    此刻東宮內,


    朱高熾眉頭愈深:“擁堵的河段是何處”


    “蘇北、淮南段淤塞吃緊,不止這兩處,河南久旱,水位下降,恐怕吃水不深,承載不了多少漕糧。”解縉同樣憂慮。


    朱高熾問:“若我請父皇下旨疏浚呢”


    “殿下可知為何各府州不請旨疏浚徭役太重會積壓民怨,且隻怕也來不及,短著十幾日,快著數月,所需人力,物力和財力,不可估量。北平府的民丁和軍士,要吃飯,要發月米。這次恐怕真讓漢王得逞了。”解縉輕歎一口氣。


    這時候,朱高熾才注意到旁邊的朱瞻墉。


    “瞻墉啊,你先出去吧。”


    一個月


    肯定到不了,這不是單純運輸時間,還包括準備漕船,召集漕運的百姓,等百姓從各地趕來,大半月都過去了。


    朱瞻墉出了宮,找到老祈,讓他找來經常走北方的商人,於是,一個穿著華麗綢緞、身上貼著秋膘的富態商人出現。


    “在下陶富貴,字金盆,聽說你想見在下”他拱手作揖。


    朱瞻墉試探問:“你是儒生”


    “落榜幾次,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如今陶某隻是個商賈。”陶金盆笑嗬嗬,絲毫沒有因為“墮落”為商而感到羞恥。


    到了永樂朝,商人地位並沒有想象中低,出現棄儒從商之風,眼前這的陶金盆,就是成千上萬棄儒從商的縮影。


    朱瞻墉問:“三個月內,你去過北方嗎”


    “去過,不知你想做什麽買賣”陶富貴看朱瞻墉年紀,有些輕視,但他曉得祈忠的家底,一聽祈忠說這是自己少爺,瞬間不敢怠慢了。


    朱瞻墉道:“我不做買賣,想問一些事。”


    商人消息比朝廷靈通。


    常年走南闖北,一聽哪裏發生緊缺,便運貨去走商,有些閉塞地方甚至是通過商人來傳遞消息的。


    聽說想打聽行情,陶金盆笑意漸濃:“不打緊不打緊,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想問什麽,陶某知無不言。”


    “北方的糧價如何”


    “比京城稍低一些。”


    “米麵可充盈”


    “當然,山東本就是北方糧倉。”陶金盆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小東家,若想買斷北方的米麵,控製糧價,在下勸你打消這個念頭……”


    如此,


    漕運的難題可解了,


    朱瞻墉沒細聽陶富貴後頭說什麽。


    ………………


    回到東宮,


    朱高熾和解縉還在思索對策。


    朱瞻墉道:“父王,米就是米,到哪裏都一樣,趙王隻說要五十萬石糧,可沒說要南糧還是北糧,父王派人帶上足夠的銀兩,迅速北上,在山東,河北和天津等地采辦糧食,押送到北平府,此事就完成了!”


    朱瞻墉繼續道:“漕運需動用許多百姓,要興徭役,要自帶口糧,勞民傷財,百姓若離開家鄉,田地便無法耕種,此舉不僅安撫百姓,還能替朝廷節省一大批銀兩。”


    朱高熾如夢放醒,狠狠地一拍大腿。


    對啊,一個月之內,帶上銀子,走官道十幾日再慢也到山東了,再從山東采買糧食,山東北上走官道就快了。


    還不用疏浚河道。


    “瞻墉,真是良策啊!”朱高熾瞬間,有種我怎麽生出如此聰明的兒子的感覺。


    解縉聽完點點頭:“將銀兩運到山東,快馬走官道,肯定比漕運快。”


    朱高熾長長舒一口氣:“我去戶部要銀兩。”


    朱瞻墉攔著他:“父王慢,此行還需一個能夠委以重任的人。”


    朱瞻墉攔住朱高熾。


    而朱高熾和解縉也冷靜下來,五十萬石糧食,折算成銀子大抵是二十多萬兩,如此大一批銀兩運輸,需要值得信任的人。


    此人還需睿智靈活,


    忠心但木訥的文官,不行,因為路上不知會發生何等狀況,到了山東,若糧食無法湊齊,又該如何變通


    “瞻墉啊,你有人選嗎”朱高熾還渾然不覺,自己已經開始依賴這個兒子。


    朱瞻墉心中有一個人選,但沒有急著說出來。


    ……………


    京城英靈坊,


    這是京城毫不起眼的小街道,朝廷五品六品芝麻官,以及一些不入流的士紳,多會住在這條街道上。


    楊士奇手裏領著半隻燒雞,此時的他還隻是左春坊左中允,俸祿不多,能吃上一隻燒雞便是幸福的事。


    “酸死個人,快幫老爺我捏捏。”


    “你每天進宮做什麽,天天回家要死不活的,多久沒寵我了。”美婦人嘴上幽怨,手還是輕揉肩膀。


    近日做什麽


    當然是在修撰文獻大成,每天躬腰俯首寫幾千字,手都快抄斷了,但楊士奇回家從不談朝政。


    以至於這段時間曠工,劉氏還以為他在外頭尋了歡好。


    “好啦好啦,老爺我就懈怠這幾個月。”楊士奇無奈苦笑。


    “哼,你說話算話”


    楊士奇深以為然點點頭,心裏卻想去哪裏住幾天,他關切地問:“稷兒呢”


    “去誰家府上讀書了吧。”美婦人回答。


    而正在這時,京城太平北街。


    朱瞻墉騎在馬上等候。


    知道太孫要找的人,朱元璋不禁好奇。


    壹:“既是左春坊中允,應當為洪武年間的科舉進士,咱怎麽沒聽說楊士奇”


    朱瞻墉:“太祖,此人特殊,既非進士,也非舉人,是一介白身,乃由人舉薦當上翰林編修,他的智慧和太祖一樣,是遊曆坊間學來的。”


    楊士奇自幼喪父,好不容易母親改嫁官員,但那官員受他人牽連,被朱元璋下令流放……楊士奇如同朱元璋一樣,自幼開始在坊間討生活,但他熱愛讀書,以給學生當教授糊口。


    壹:“你如何知道他”


    朱瞻墉:“楊先生是左春坊左中允,教過我六經,此人雖有才能,但是……很苟。”


    苟並非貶義,反而是深思熟慮的意思,不會輕易表態。


    事實亦然,


    解縉滿腹經綸,卻死在朱高熾和朱高煦的爭鬥中,楊士奇智慧尤在他之上,曆經五朝,任內閣首輔四十餘年。


    隻在關鍵時刻出手,尋常時壓根看不出來,他是偏向太子還是漢王,就如朱瞻墉看過那些苟道流小說的主角。


    朱元璋等人不同苟為何意,聯係其‘苟且’,似乎能一知半解。


    叁:“那你尋他兒子作甚”


    楊稷,楊士奇的愛子,是個暴戾恣睢的紈絝,尤其是楊士奇當上大官後,他殺了十幾條人命,以此為樂。


    楊士奇並不知曉,等他知曉時已經晚了,隻能含淚引咎辭官,要不然首輔還能再當幾年。


    朱瞻墉:“諸位一會兒就知道了。”


    伍:“小子,你還是個賣關子的,我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你這種說話說一半的人,有趣,有趣。”


    朱瞻墉收斂心神。


    因為散出去的侯二代們,已經有人跑回來了,陳昭邀功似地興奮道:“殿下殿下,人我找到了!”


    “去叫上張輗他們。”朱瞻墉吩咐。


    很快,張輗幾個也來了。


    在一條僻靜小巷。


    “我……我告訴你們,我爹是朝廷的命官……去翠月樓不用給銀子,家中豪府三進三出,你們這些士紳子弟……敢和官鬥嗎”楊稷絲毫不怕對方人多,大叫起來。


    民不與官鬥。


    再殷實的士紳也鬥不過朝廷明官,說自己罪行,很聰明,其實就是我不好惹,一定會報複你們的。


    隻是……


    “他竟然說自己是這帶有名的紈絝。”房通達興奮地看向張輗。


    張輗和陳昭等人,平日都是無惡不作的紈絝膏腴,在內城很有名,此刻聽到楊稷的話,不禁笑起來,仿佛找到新鮮好玩的事一樣。


    張輗問:“那你知道張混世嗎”


    楊稷恍恍惚惚搖頭。


    “陳小閻王呢”陳昭問。


    楊稷搖頭。


    “房惡來呢”房通達問。


    楊稷還是搖頭。


    “啊,你連我們都不知道,就敢稱紈絝”陳昭滿臉驚訝和不解的模樣。


    朱瞻墉看向那個被毆打未遂的年輕人,旁邊被打得遍體鱗傷,嚇得麵如土色的老者,似是他的爹。


    “這裏沒有你們的事了,快點離開吧。”


    那年輕人和老者點頭,倉皇離去。


    張輗回眸之間,看向朱瞻墉:“殿……哥,接下來咋辦”


    “打他!”


    張輗幾人一擁而上,拳拳到肉,腳腳生風。


    按朱瞻墉的經曆,不該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法,理應和他講道理,可道理大抵是說不通的,還是打吧。


    就如同人站在無法跨越的巨峰腳下,才會感覺自己渺小,並不是無所不能。


    楊稷被打得蜷縮在地上。


    張輗看向朱瞻墉,興奮地問:“我采買了十幾隻花鹿,去狩獵吧。”


    “帶上他。”朱瞻墉同意了。


    來到東苑狩場,


    楊稷才知道何謂紈絝膏腴,水光瀲灩的小湖,豐美的葦草,水鳥野鴨不時從野草中驚起,成群的花鹿和獐子隱沒在山林間……好大好漂亮一片狩場。


    楊稷不傻。


    很快就猜想他們的身份,難怪自己威脅他們時,對方不僅沒有驚慌,甚至覺得好笑。


    此刻,


    楊稷優越感蕩然無存,他也想騎,但沒有馬,隻能羨慕地看著剛才打過他的人,攘臂而起的縱馬狂奔。


    這一刻,楊稷也想加入他們,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可是,


    這些人竟有帶甲的隨從,顯然是公候子弟,他爹雖然是朝廷官員,可在午門隨便拋一塊磚,就能砸死一片五品官員。


    此刻楊稷重新定義紈絝。


    張輗放了十幾頭花鹿,陳昭放了幾頭獐子和十幾隻兔子,兔子太多會影響生態,還得買些鷹來……野獸還是缺少許多。


    不過,張輗等人在一隻花鹿上做了標記,群起而獵,相互追逐,獵得此鹿者為勝,玩得頗為盡興。


    最後,房通達射得這頭鹿。


    紈絝首領朱瞻墉看差不多了,看向楊稷:“你想加入我們嗎”


    楊稷手足無措,但又期待。


    朱瞻墉指著眼前的張輗等人:“他們也在京城為非作歹,他叫張混世,但他對老弱傷殘的軍士很好,他叫陳小閻王,不會淩暴比自己弱小的人,他叫房惡來,從不欺騙良家婦女……他們父輩都是很勇猛的人,想加入我們,就要遵守我的規矩!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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