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控三江,跨五湖而通海,閶門內外,居貨山積,行人順溜,列肆招牌,燦若雲錦,語其繁華,都門不逮。”


    端午節過後,齊老夫人命人給趙沅鈺送來一箱子書籍,當時趙沅鈺隻是將書擺放一旁,並未過多在意,自聽聞趙銘城授蘇州知府後,才想起這些書來,伯府大抵剛過端午便知道了授官的結果,才會未雨綢繆,提前讓她看一看江南的地勢風俗,可惜她在這方麵還未培養出應有的敏銳,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趙沅鈺翻看縣誌,不由暗暗吃驚,瞧著書上的描寫,隻怕蘇州的繁華程度並不亞於京城,而此處又是物產豐富,經濟發達,實在是朝中地位超然的重鎮,趙銘城此次花了大價錢獲得躍層提拔,可謂是十分值得了。隻是身居重位,也必然要承擔相應的壓力,蘇州府作為朝中重鎮,事務定然繁雜,加之江南乃曆朝曆代經濟文化中心,太平日久,其中不免出現許多傳承百年的大家族,這些大家族的勢力盤根錯節,如何處理這之間的關係隻怕也是一門大學問,誰知道這蘇州前任的倒黴知府,是不是因為觸了這些大家族的黴頭,才被整治下台的呢。趙沅鈺看著看著,也不免為趙家的前途擔憂起來,她轉念又一想,趙銘城敢接下這個位置,想必也是有些信心能做好的,作為一榜探花,能被伯府看中並拉攏,能被躍層提拔而無人反對,他也許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糊塗,自己何必杞人憂天。


    趙沅鈺沒能躲在房中看太久的書,自從上次爬了次山便生病後,老太太打量著趙沅鈺豆芽兒一般的小身板,便挑剔起來。每日早上也不讓趙沅鈺坐在廊下慢慢悠悠地練琴了,改為讓她在院中和小丫鬟們蹦跳著作些遊戲,可早上正是困倦之時,坐在廊下彈琴醒腦便罷了,又有誰願意蹦跳呢,無奈大家屈與老太太的威勢,隻能從命。於是近來宜安苑中一景,便是天蒙蒙亮時趙沅鈺蒙著眼睛慢慢悠悠地摸著人,小丫鬟們無精打采地躲向一旁,乍一瞧,仿佛一群還在夢中的夜遊郎,在院子裏胡亂遊蕩,有幾個老嬤嬤不知此事,胡亂地闖進院子來,著實嚇了一跳。為此老太太早飯後還多次說趙沅鈺:“你小小年紀,正該是活蹦亂跳的年紀,別的孩子求之不得能夠有時間玩耍,怎麽你卻如此萎靡,每日彈琴時卻不見你這般。”趙沅鈺此時正半闔著眼睛,僵硬又緩慢地把手中的湯送進嘴裏,聽到老太太的話,她有心反駁說這玩耍的時間不對,可腦子卻處於沉眠狀態無法將她的心裏話訴諸於口。老太太瞧著她這半夢半醒的樣子,也隻能搖頭歎氣。


    楚氏和趙銘城雖感情甚篤,且有了要山盟海誓的跡象,可兩個人畢竟還有些理智。楚氏是不肯給人話柄說自己擅專善妒的,趙銘城也覺得江南乃風流才子聚集之地,自己若是孤零零的赴任,不免會被人嘲笑過於清苦,於是楚氏的陪嫁丫鬟青穗便擇了個好日子被開了臉,成了府中的青姨娘,是夜楚氏的枕巾濕了半邊。


    身沐情愛的楚氏尚且如此難熬,更別提有了昨日黃花跡象的劉氏,她雖花了大力氣獲得了在府中自由走動的權利,可隨著孩子的月份漸大,她的腰身也越發粗壯,臉上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斑點,趙銘城起先還時常來臻惠苑坐坐,可自楚氏有孕,這院子裏的人,便再沒瞧見過趙銘城的身影。劉氏也不傻,知道自己如今這幅樣子便是找上門卻哭訴,也隻能徒增厭惡,不如在這段日子裏好好蟄伏,待出了月子,恢複了容貌,再花枝招展地搶回情郎。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趙銘城神來一筆要去姑蘇赴任,沒兩日又納了個新姨娘,劉氏聽聞此事,幾乎咬碎了後槽牙,一時也同楚氏一般,埋怨自己的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劉氏這廂暗恨此事,趙沅琪卻不再如幼時對她貼心。前些日子趙沅鈺一番不留情麵的話,擊碎了趙沅琪所有的驕傲與臉麵,也在趙沅琪心中留下了疙瘩。如今見劉氏為人妾室,眼見正室為夫君納新,卻隻能躲在院子裏無可奈何,便出言嘲諷道:“娘當年甘為妾室,便該想到今日,想你當年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何愁不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風風光光地做個正頭娘子,如今這個樣子,又能怨誰呢。”


    劉氏轉頭望向趙沅琪,一臉痛心地說道:“你竟這般想娘?誰人不想做正室,但你可知這女人嫁人便如第二投胎,一著不慎便是一生薄命,以我當年的家世,便是嫁人,又怎麽能嫁到這般好的呢。”


    楚氏瞧著趙沅琪仍是一臉不屑,便又開頭道:“我爹當年十年寒窗,考中舉人,又娶到了京城大族張家的庶女,這才在謀到了一個縣丞的職位,我從小便被我母親逼著苦讀詩書,說這樣才能嫁到個好人家。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日在爹爹的書房裏翻到一本《浮生六記》,此書被我父親翻閱多次,我當是好書,便也拿著看了起來。看了才知道,也不過是個落魄文人聊以慰藉的自傳罷了,他妻子嫁與他後,屢次三番被公爹和婆母刁難,他愚孝而不敢護,孝道該遵循,這邊罷了。可他不思進取,家中沒有進項,全靠他妻子一人刺繡苦苦支撐,最後他妻子勞累早逝,一個兒子被送去當了學徒,女兒也被送去當了童養媳。他還在書裏厚著臉皮寫‘奉勸世間夫婦,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過於情篤,恩愛夫妻不到頭’實在可笑之極,我看了那本書,便一怒之下撕了它!”


    趙沅琪看楚氏說的激動,又出言問道:“什麽是童養媳?”楚氏慘笑說:“你瞧不起我與人為妾,可你如今錦衣玉食,能夠不知道什麽是童養媳,何嚐不是我的功勞。民間窮苦百姓生活不下去,賣兒弼女比比皆是,那童養媳就是連你身邊婢女都不如的存在,主家隨意打罵使喚,便是一朝身死,也不會有人多問!我當時怕極了爹娘會把我嫁給一個窮酸秀才,我也重蹈那芸娘的覆轍,當時娘帶我上京看望姨母,我才知道京城是如此繁華,姨母家的吃穿用度,我竟好多都未見過,那時我便抓住了一切能與你爹爹相處的機會,最後,我也成功了,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當年我們全家也不過隻有一間小院,能獨住一個院子,仆婦成群,那時想都不敢想的事,你瞧,如今這些我都有了。你在好時候,父母疼愛衣食無憂,是絕不能理解我當年的處境的。”


    人的貪念無窮,便如劉氏當年也隻想求一個衣食無憂的處所,到後來心卻越來越大,想要正室之位,甚至是齊氏的嫁妝,才盛極而衰,一步步走到了現在尷尬的位置。趙沅琪是無法理解劉氏的,但劉氏始終心疼女兒,便教她在趙銘城走之前,多多在他麵前盡孝,盡可能地為自己博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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