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道:“我沒有什麽事了。還是要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說完她便雙手托起杯子,下了逐客令。


    林霈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憤然瞪了他兩眼,大步出了門去。


    林霈走了之後戚九便隨沈羲進了房。


    “看來他也是不知內情。”她說道。


    沈羲卻是靜默之後,直接在簾櫳下問起她來:“讓你進府來護著我的那個人,是不是裴姨娘?”


    戚九愣住,接而便不再吭聲。


    沈羲心裏有底,順勢在榻上坐下,略歎了口氣。


    從她自裴姨娘嘴裏得到沈崇信夫婦死因時開時,她就開始對沈崇信這位姨娘抱著隱隱的疑惑。


    直到她又問起她初潮的事,還有在嫁人的事上的態度,又令她疑惑加深。


    所以當戚九說是有人去請她進府護著她時,她立時便想到了裴姨娘。


    而自戚九進府之後,她始終表現平靜,這也佐證了這一點。


    到了眼下時分,她是再也不能容姨娘裝下去了……


    “去看看姨娘在做什麽?”


    她揉了揉額角道。


    知夏齋原先就是裴姨娘的住處。


    沈梁早前是隨著胡氏住在正房裏的,胡氏沒有兒女,便把撫來的沈羲視如命根子,也把庶子沈梁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教養。


    三年沒住人的院子無論燃上多久的薰香,還是顯得有些冷寂。


    又或許始終不如原先記憶裏的宅子來的親切。


    裴姨娘憑窗坐著,望著欄外的秋菊已不知有多久。直到一隻飛鏢落在了花心上,緊接著沈梁又蹦蹦跳跳闖入視野,強行打破這一幕寧靜,她才驀然回神。


    “今兒的功課可做完了?”她輕斥道。


    得到他回答,她這才又舉起手裏的針,在頭皮上蹭了兩下,繼續低頭忙活起來。


    手下是一襲製了大半的秋衫,沈羲近來鍾愛的素色。


    進了八月天氣便已轉涼,日間仍然很曬,但夜間卻露重了。


    如今他們的起居已全然無憂,衣裳膳食都按著規矩不錯分毫,沈羲外出的衣裳拿去繡莊做,家常衫子便由她包了。


    她繡工比不上她的,但也並不遜色。


    做出來東西,總能博得到稱讚的。


    她熟練地挑了兩根不同色的繡色,另拿繡花針穿了,在布料上以“三色錦”的織法繡起花來。


    “姨娘女紅這麽好,從前該不會是做繡娘的吧?”


    屋裏忽然響起來熟悉的嗓音,緊接著眼前光影一晃,沈羲已經到了跟前。


    裴姨娘手下略顫,抬頭笑望她娟美的臉:“你幾時來的?怎麽我也沒聽到腳步聲?”


    “故意放輕了的,姨娘怎麽會知道?”沈羲目光落在衣料上,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臂上,漫不經心的樣子。


    裴姨娘目光掃過她臉上,神情略鬆,微笑起身端來糕果盤子,說道:“林公子走了?”


    “說了個驚天大秘密給我,還不走,難道等著我拿掃帚追麽?”沈羲拿了顆酥角吃起來。


    裴姨娘微怔:“什麽秘密?”


    沈羲垂眸望著盤子,手指頭一下下撥弄著裏頭的酥角。


    裴姨娘略顯不安,抽出袖口的絹子,拭起鬢角來。


    “其實也沒有什麽,就是說我是個抱養來的孩子,不是沈家的女兒。”沈羲道。


    裴姨娘娘定在那裏。


    “姨娘,”不知什麽時候沈羲又看到她臉上,目光幽幽的,像靜夜裏的月光,“我到底是怎麽來到沈家的?


    “我本來應該姓什麽?我的生父生母怎樣了?姨娘的身份是什麽?梁哥兒又是誰的孩子?好多謎團,壓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裴姨娘臉色逐漸凝固,也像是月光下一池潭水了。


    直到她屏息得夠久,她才垂下肩膀,喃喃道:“這個我怎麽知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可是戚九卻是你請到府裏來的。”沈羲不容她回避,“而且你也知道我身上留著赫連人的血。


    “母親臨終之前也隻把你叫到房裏說話。就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未曾能聽到。


    “我母親甚至把她所有帳本都交了給你。而你隻是一個姨娘而已。如果不是確定你一定會對我好,她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


    裴姨娘臉色有些泛白。


    “林霈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我稍後自會告訴你。但是請姨娘先回答我先前的疑問。”


    裴姨娘抬起雙手支在桌麵上,無意識的在空中劃了一把,像是要從歲月裏撈回些什麽,然後她站起來,定定的立在屋中央。


    “你讓我怎麽說呢?我從來沒打算將這些訴之於口的。”


    她喃喃地說著,既像是說給沈羲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如就從老爺太太說起吧。”沈羲給了她個提示。“說說你我是怎麽到的沈家?”


    “梁哥兒是我與老爺的孩子。”


    屋裏靜默了片刻,接著,裴姨娘的聲音就像從古老的石磨裏灑出來:“太太不能生育,但老爺堅稱有了姑娘,不要再生什麽孩子了。


    “太太便托胡家把我送到府裏,而後軟硬兼施讓老爺收了我。


    “她說,老爺為她擔待的夠多,倘若她不為老爺留個骨血在世,便對不住她。


    “太太的思想很老舊。她一心隻為丈夫兒女。


    “我不知道旁人會怎麽看待他們,但是在我的心裏,老爺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他不願辜負太太,心裏也更敬重她。他極少會到我房裏來,但是在生活起居上也從未虧待過我。


    “而我……也從來沒有在乎過什麽公不公平,也沒有想過,老爺這樣對我算不算正確。我更沒有去記恨過太太。


    “因為即便是在沈家當牛做馬,即便是做不成姨娘,生不下梁哥兒,我也一定要到沈家來!


    “到沈家來就是我的使命,我本身就是個下人,更何況他們還讓我有了自己的骨肉……”


    她把臉抬起來,臉上神思恍惚。


    沈羲聽到沈梁是沈崇信的骨肉時神色稍緩,而她尚未開口,裴姨娘卻已經看過來。


    “姑娘一定會奇怪,我為什麽會說自己是個下人對不對?”


    她微微揚唇,嘴角卻噙著一絲哀傷:“因為奴婢確實是個下人,我隻是您生母留給您的一個丫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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