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終生背負著弑父罵名。


    介時即便他能坐擁天下,史書上也會記下他這一筆。


    蕭放是該死,可她既然沒有死,便不願意淮哥兒為了她而做出傻事。


    而她若是不讓他轉交這份生日禮,以他的態度,又怎麽可能還會把兒子的生日當回事呢?


    建文十年,發生了大事。


    李錠死了。


    這是她的仇人之一,又或者說是她的最大仇人。


    朝中服喪二十七日,她日日穿紅衣,言笑晏晏。


    夜裏,她在月下祭父親和叔父們。


    雖然李錠死於天命,不是出於任何人手刃,但他隻留下鄭繡那麽一對孤兒寡母撐著江山,她幾乎已經看到了他們的末路。


    她在敞軒裏獨酌,看著輕幔在輕風裏飛舞,忽然起了想去衛家看看的心思。


    她趿上鞋子,一路過去,就這麽推開了衛府大門。


    看著倒映在天井石缸裏的自己的影子,她都覺得自己像隻鬼。


    十年過去,衛家早已經破敗。


    這是那天夜裏發生浩劫之後她第一次回來,院角的石桌椅還是翻倒的,門窗也都還是開著的,死過十幾個人的空氣裏,過了十年,仿佛依舊還飄著血腥味。


    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像是生怕踩到了他們的英魂。


    她去到父親的書房,屋裏全是蜘蛛網,桌上還有酒,應是他與蕭放夜談時留下的。


    自從宅子發生血案,周邊人家都陸續搬了。


    畢竟會有人害怕有冤魂出沒。


    但他們卻不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你永遠也不知道因為它的作祟,會有人而因此麵臨著什麽?


    她在廡廊下坐下來,在芳草淒淒的院落裏仰頭望月。


    然後抬手捂著臉,在掌心裏無聲地哭。


    她也害怕驚動在這裏沉睡的他們。


    一個人在她麵前半蹲下來,輕輕捏住她的手,溫聲地說:“不是讓你別來嗎?”


    她沒有動。


    他把她的頭輕輕挪到他肩膀上,跟她在這寂靜的夜裏枯坐著。


    他的身軀依舊寬闊緊實而溫暖,讓人的心不自覺地安寧下來。


    “蕭放,將來你掌權了,會把衛家修繕好嗎?會讓衛家人回來嗎?”


    “……當然。”他微顫著,吻她的頭發。


    “那好。”她說道,“那麽你我就此一刀兩斷,我不恨你了,你也別再來找我了。”


    他在月光下靜坐沒動,風從身上刮過,掀起他的衣袂,而他靜到像是屏了息。


    她起身走出去,一步步回了那宅子。


    執著地恨著一個人,也是很累的。


    她忽然就想放棄了。


    如果說當初父親也選擇配合他,那麽顯然她還堅持著把恨意留在心裏,便成了一種執念。


    她可以不再恨他,像她的父親一樣,將眼界放得開闊,但讓她反過來接受他卻是難以做到的。


    她覺得可以結束了,一切恩怨。


    既然她沒有死在十年前,那麽她也許可以試著為自己而活著,而不是為了仇恨。


    ……


    蕭放坐在原地,聽著晚風刮過眼前滿庭芳草的聲音,想起了十年前她與他的決別。


    她義無反顧地想要去赴死,他衝過去攔阻,還是遲了一步,她頭上血流如注,一雙曾經隻會對他脈脈含情的秀眼,隻剩空洞。


    她比他想像得更固執,更決絕,他在那一刻裏發了狂,抱著她一路奔回了城裏。


    好在,他為防衛家這邊有閃失而帶來的軍醫手法一貫老到,把她硬生生自地府別沿救了回來。


    她昏迷了有些日子。


    醒來後,她問他:“都死了嗎?”


    他沒吭聲。他與衛老先生有言在先,暫不能告訴她實情。


    她就笑了。


    眼淚順著她蒼白的麵頰滑下來,瞬間把她鬢發與枕頭打濕。


    “你要是再尋死,豈不是便宜了我?”他望著窗外說,“我如今有權有勢,又沒有了妻子,隨時可以續弦再生,到那時候淮哥兒也不重要了。衛家的人,就真的白死了。”


    她笑得咳嗽起來,然後斂了笑,說道:“你說的對啊。你不配我這樣。”


    他確實不配,他配不起她這一腔深情。


    他走了,像一個涼薄的負心漢那樣。


    她養了半個月傷,瞅著侍衛們“不留神”的當口,也走了。


    她走的時候,他在街口看著她蹣跚而去的背影,有種心肝脾肺全部跟著被撕扯剝離的感覺。


    就像現在。


    她說,蕭放,我們一刀兩斷,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不恨你了,幾個字比起她哭喊著打罵著他,說她有多麽恨她,來得更為殘暴。


    她連恨都不恨他了,他們之間的唯一的糾葛都已經沒有了。


    她恨你,你得受著。


    你傷了她,你就得賠。


    衛老先生的話還在耳邊回蕩,知女莫若父,作為父親的他,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看到了他今日的落魄吧?


    ……


    時間穿梭似的過去了。


    五郎在滄州建了座別院,還挺氣派的。


    衛羲兒和瑜慧商量著在他別院附近悄悄買了座小院子,然後搬了過去。


    小院兒因為臨街,有商鋪,所以從閣樓上可以看到他家門口。


    每當五郎一過來的時候,姑侄兩人就坐在窗戶裏,捧著瓜子花生或者水果什麽的,一麵吃一麵看他。


    然後討論他這次是不是看上去比上次又長壯些了,又或者觀察他的表情,像不像是有心上人了?


    要是他在門口停留的時間夠久,她們還會再議論一下他的衣著打扮,像不像是會吸引女孩子的樣子。


    瑜慧也有二十歲了,衛羲兒老早的就曾想過要不要把她嫁給他,但是她又覺得這樣太不美好了,兩個人就算有緣,也應該是他們自己去發展比較好。


    而且瑜慧看起來也並沒有那個意思,因為每次她關注五郎的地方都是他出糗的時候,一說到這個她就會哈哈大笑……


    她也就算了,哪裏有這種會把“心上人”的糗事當成笑話樂滋滋地回味的?由此可見瑜慧不喜歡他。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瑜慧也已經有未婚夫了,在蕪州,但男方比她小兩歲,剛好去年又母親過世,於是就得等孝期過了才能議婚。


    “其實我也還不知道我跟他將來會怎麽樣?”說到這個,瑜慧也有點發愁。


    “我還沒有告訴他我是燕王殿下的內侄女,要是他知道,我估摸著他能直接嚇趴!”她誇張地比劃了一個手勢。


    衛羲兒也哈哈笑起來:“怎麽這麽膽小?”竟不由忽略了那句“燕王殿下的內侄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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