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的夢裏有一張畫像。畫像上的女人美麗至極,即使用世界上最美麗的詞藻也難以形容。那個女人是高成的初戀,她像一麵旗子攀占在高成的心裏多年揮之不去。


    少年的高成很多時候都沉浸在夢中不肯醒來。因為隻有在夢中那個女人才能變得鮮活起來。她可以清晰地走到高成身邊,眼神溫和,笑容嫵媚。盡管在夢中他們從來不曾說話,但是那樣要遠比一切都美麗。


    那個女人是高成的表姐,也是他醫生中無法言明的傷痛。


    十八歲那年,表姐結婚了。婚禮上的表姐像一個花仙子一樣,美麗動人,也讓高成心痛。高成喝著桌子上的酒,一杯接一杯。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秘密,他寧願那些秘密死掉,腐敗。


    攝影師拍照的時候,表姐就站在他身邊。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水竄進高成的鼻子裏,他不敢看鏡頭。攝影師幾次提醒他,他才抬起了頭。


    那張照片,他保留了很長時間。直到遇到李月月。


    那是一次朋友的聚會,一進門,高成的目光便落到了李月月身上。她安靜地坐在房間的一角,手裏拿著一把書。她的眉目,她的笑容,甚至她說話的語氣,無一不複蘇了高成心底冰凍已久的感情。


    當然,她不是表姐。


    高成不知道自己愛上李月月是為了延續少年的夢,還是因為其他原因。那個晚上,他第一次主動和女生說話。最後,在朋友的推擁下和李月月一起合唱了一首歌。


    那是一首很多人在愛情上所需要的歌曲,《勇氣》。


    聚會結束後,高成第一次主動提出送女孩子回家。街道上很安靜,行人很少。皎潔的月光下,他的心情猶如漲潮的大海,波濤洶湧。兩個人無聲無息地走過長長的街道,青花石砌成的小橋,有一股暖暖的情愫在空氣中慢慢流動。


    分別的時候,他向李月月表白了。盲目而直接,語音甚至帶著莫名的顫抖。不知道是害怕被拒絕,還是男子少有的羞澀。直到他聽見李月月細若蚊聲的應聲。


    那個晚上,高成一夜未眠。他感覺少年的夢此刻複活了,李月月就像上天賜給他的禮物一樣,讓他夭折的初戀有了新的生路。


    一個月後,他和李月月結婚了。


    新婚的激情漸漸褪去。婚後的高成心裏漸漸有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愧疚,他分不清自己對李月月的愛是真實的,還是因為她和表姐的相似而愛。


    這個問題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深深壓在高成的心底。每當麵對李月月的眼睛,他總是在閃躲中顯得惶恐不安。他無法麵對自己犯下的一丁點錯,哪怕隻是精神罪過。


    於是,高成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工作上,並且很快得到局裏的賞識,提升為刑警隊的隊長。


    直到後來,妻子提出了離婚。


    高成以為一切還有機會。哪怕他們真的離了婚,分了手,隻要他想清楚了,明白了,正視了自己的感情,回頭向妻子坦城,一定還可以得到妻子的原諒。


    可是,所有的一切還沒有來得及做,妻子便離開了他。永遠的,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高成望著水晶棺裏神情安詳的妻子,深深閉上了眼睛。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把棺材推走了。


    身後傳來嶽母撕聲裂肺的哭聲。


    生死離別,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淚眼婆娑。


    那天晚上,楊帆和其他警察追著“死神”跑到一個小巷的時候,“死神”不見了蹤影。後來,經過仔細檢查他們發現那個小巷的後麵早已經被人打通,看來是“死神”事先準備好的逃跑路線。


    走出殯儀館,高成扶著嶽母上了車。李月月的弟弟從包裏拿出一個日記本遞給了高成。


    回去的車上,高成打開了那本日記。


    高成知道妻子喜歡記日記。她說,人的一生很冗長。很多事情如果不記下來,會被時光遺忘的。


    他們結婚的當天晚上,李月月就興奮地拿出厚厚一本日記本。裏麵清楚地記載著她和高成的相識到相戀的所有事情。最後,李月月說她要把兩人的一生都記到日記裏,等老了以後,兩個人一起坐在夕陽下,慢慢回憶。


    想到這裏,高成的鼻子一陣酸楚。漫漫人生路,很多事情真的是難以預料。譬如說生離死別,譬如說天人分隔。


    高成小心地翻開了日記本。


    2007年7月4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我和高成結婚一周年,可他竟然忘記了。我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忽然有種莫名的孤獨感。


    電視上,每個人都露著開心的笑容,我卻一個人冷清清地過著本應兩個人過的節日。


    2007年8月7日星期二陰


    今天晚上,高成又有新任務。仔細算來,他已經快一個月沒回家了。我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感。


    te


    o


    說人生其實就是一個過程,每個人必須經曆的過程。想來,這些日子,每到孤獨的時候,我便會和te


    o


    聊天。te


    o


    ,可怕的人。我記得第一次聊天,他說他是個可怕的人。可我告訴他,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時間,是工作,以及其他東西。


    網絡上說,21世紀流行網戀。我現在忽然有些害怕,我擔心自己會不會也陷入網戀呢?


    2007年10月3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國慶節的第三天。公司的同事都和家裏人去旅遊了。我又是一個人。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在玉陵福地,我看見了te


    o


    留給我的話。他說他和我一樣,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多好的一句話,是張愛玲的。此刻,卻深深地演繹出我的真實寫照。


    我是不是愛上了te


    o


    ,這個我素未謀麵的男人。


    2007年11月19日星期一小雨


    我想我就要崩潰了。


    我真的快要瘋了。看著te


    o


    在玉陵福地給我寫的情詩,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今天,我打電話給高成,我多麽希望能聽見他說一句,我想你。


    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說他很忙。


    望著網頁上te


    o


    深情的呼喚,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小雪


    北方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雖然隻是零星小雪。可,街上還是有很多人歡呼不已。


    我的心情並不好。因為,我和高成提出了離婚。


    兩年來,我們第一次坐在咖啡廳裏。


    高成沒有多說什麽,便把協議簽了。


    看著他深鎖的眉頭,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想起,這些年來我的寂寞與孤獨。我狠心離開了家裏。


    te


    o


    ,我選擇了你,選擇了我們的玉陵福地。


    高成合住了日記本。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個如此無情的人。他以為,自己做警察,所有的一切,妻子都懂。他沒想到,是自己親手毀掉了兩個人的婚姻。


    掩過悲傷,高成大口地深呼吸,理了理頭緒。妻子的日記裏提到的te


    o


    和白靈的網友te


    o


    應該就是同一個人。那麽這個te


    o


    一定是利用網絡,尋找他眼中的目標。白靈和李月月便是例子,很有可能還有下一個受害者。


    想到這裏,他轉頭對在警局it部的小黃說了一下他大致的思路。聽完高成的敘說,小黃想了一會,說:“網絡作案確實要比現實作案複雜。不過,隻要有犯罪嫌疑人曾經去過的地址,我們便能查出他的大致範圍。”


    高成突然想起,在妻子的日記裏曾經多次提到過一個叫“玉陵福地”的詞語。於是,高成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應該是論壇空間的名稱。如果嫌疑人用的是共享空間就會好辦很多。這樣,我先幫你查查。”小黃說完,迅速在電腦裏輸入幾行字母。很快,和“玉陵福地”相關的論壇空間立刻出現在顯示屏幕上麵。小黃又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最後,一個名叫“玉陵福地”的日記空間出現了。


    日記的首頁寫了三個字,致月月。


    “就是這個。”高成心裏一緊,叫了起來。


    隨著小黃劈裏啪啦在鍵盤上敲打一番,高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器上的網頁畫麵。


    片刻後,他吐出了一句話,“玉陵福地。”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高成不禁有些著急,他隨手拿起旁邊一疊報紙看了起來。幾版翻過去,都是一些不重不輕的新聞。高成剛準備放下,目光卻被右下角的一則消息吸引住了。


    那似乎是一個通告類的消息。本市於1月26日在銀南賓館舉行楚淩教授《關於蘭陵王王妃陵墓》報告會。


    楚淩是市博物館研究所的副所長。高成曾經在一次文物盜竊案中和他見過幾麵。印象中,楚教授是個不怎麽愛說話文文弱弱的書生模樣。沒想到,他竟然開報告會了。


    正在思索的時候,電梯開了,楊帆拿著一個檔案袋從裏麵走了出來。


    高成放下報紙,迎上前去。


    “‘死神’所使用的ip地址已經查了出來,不出錯誤是出自東北一個偏遠城鎮的駐軍部隊所在地。至於,那個玉陵村,在地圖上也隻是簡單的梗概介紹。”對於上述情況,楊帆說局長向他推薦了一個人。他就是市博物館研究所的楚淩教授。局長說,楚淩教授的父親楚天南在四十年前,曾經帶著一支考古隊在玉陵村呆過很多年。


    “楚淩。”高成輕輕念了念這個名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下午,高成開車一個人去了銀南賓館。


    銀南賓館,位於城市的中心,一直以來都是**會晤或者富商合作的星級酒店。這一次,楚淩教授的報告會,無疑也是整個城市的特大新聞。


    天一亮,銀南賓館便被一些媒體記者包圍了。他們用敏銳的目光,捕捉著所謂的新聞焦點。楚教授的報告會並沒有過多的宣傳,不過,卻仍然有很多外地的考古學家慕名而來。


    高成看了看時間,報告會已經快要開始了。他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高成在前麵一排坐了下來。


    台上的楚淩顯得精神抖擻,他不時地揮手向台下人示意問好。坐在高成旁邊的一個老人不住地讚揚:“不愧是楚天南的兒子,的確有他父親當年的風範。”


    “您,也認識楚天南啊!”高成側過身微笑著小聲問道。


    “也隻是有幸謀過幾麵。當年,我還是一個無名小卒而已。隻聽說當年楚教授帶的考古隊,那可是國內頂一的老手。”老人神采飛揚地說道。


    “是啊,我聽說楚教授去的好像是什麽玉陵村。”高成試探著繼續問道。


    “對,當初蘭陵王高長恭的紅顏知己就是葬在那裏。那個地方,天朝南,水向北。本是陵墓的最大忌諱。可蘭陵王硬是把自己心愛的人葬在了那裏,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蘭陵王把他的那個麵具一起放在了棺材裏。傳說,蘭陵王的麵具本是西域一個異族的供奉之物。自從蘭陵王戴上它,可以說是戰無不勝。所以,蘭陵王把那個麵具一起放到了愛人的棺材裏。並且下了一個詛咒,如果誰要是侵犯了他愛人的陵墓,詛咒也將開始啟動,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這,不會是真的吧!”高成幹笑了一下。


    “嗬嗬!這個在考古界並不希奇。當年埃及法老圖坦卡門的王墓被打開的時候,王墓門上的那句詛咒之語後來不全都在應允在闖入者身上。雖然後來,專家歸結於是墓內病毒所致,可,也並沒有足夠的依據。據說,當年楚教授和他的考古隊便是失敗於此。唉,中國很早就有句話叫‘死者為大’。可,如果不走近古墓,我們如何了解曆史啊!”老人歎著氣說道。


    高成沒有再說話。圖坦卡門的故事高成也聽過。詛咒之說,電視電影上也是層出不窮。可,這可能嗎?一個死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人,怎麽可能設下咒語殺死闖入者呢?


    “高隊長,你怎麽也來了?”忽然,一個柔和的女聲輕輕地鑽進了高成的耳朵裏。高成抬頭一看,一個女孩站在他麵前。麵容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


    “你是?”高成有些迷惑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我是成小夕,楊帆的女朋友啊!”女孩微笑著提醒道。


    “哦,我想起來了。是你啊,你怎麽在這啊!”高成這才想起,原來是楊帆的女朋友他以前曾經在楊帆的家裏見過一次。


    “我在這工作。”成小夕笑嗬嗬地說。


    “哦,這樣啊!我說楊帆怎麽不和我來。原來是怕遇見你啊!”高成忍不住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不是,楊帆有個表妹,大學畢業在家。整天也不找工作,迷上了上網。這不,讓楊帆去教育她了。”


    “是啊,現在的年輕人啊!唉!”


    提起上網,高成突然想起了妻子。如果不是因為上網,妻子也就不會和“死神”相識,更不會出事。


    成小夕和高成簡單寒暄了兩句,便去工作了。


    高成一邊聽,一邊沉思著。掌聲忽然響了,潮水般雷動。高成看了看台上,原來報告會已經結束了。


    他起身站起來,往後台走去。


    後台就在演講台的後麵,其實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客房,門前站著兩個保安。


    “我找一下楚教授。”高成走過去很有禮貌地說道。


    “你是哪位?”左邊的保安有些鄙夷地看了高成一眼。


    “就說是他一個朋友。”高成笑了笑說。


    “對不起,楚教授朋友多了。現在,不見客。”另一個保安一口回絕了。


    “誰啊,是誰找我?”正說著,房裏傳來了楚教授的聲音。然後,楚教授探頭從裏麵走了出來。


    “你是,高隊長。”楚教授仔細端詳了一下高成,喜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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