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一把將小綠撈回來抱在懷中,心疼地撫摸小綠燈籠骨架上的裂痕。


    沒了夜時鳴的執念支撐,小綠整個氣息都弱了不少,燈籠上的光芒虛弱閃爍。


    江月白趕忙後退,不斷用混沌之氣調動幽冥鬼火給小綠補身體,用袖子擦拭上麵的王八墨跡,結果還是擦不掉。


    [我髒了]


    [我裂開了]


    小綠委屈巴巴的凝聚出兩行字。


    “不髒不髒,我的小綠最純淨無瑕了,裂了沒事,我給你修,給你修得美美的。”


    江月白抱著小綠憤恨咬牙,心中暗罵該死的無羈筆!


    “林!驚!月!”


    夜時鳴的聲音含著滔天的怨恨,江月白抬頭,見林驚月麵色如常,靜靜凝視,從她的雙眼中,看不到任何波瀾。


    千年未見,林驚月的平靜讓夜時鳴十分惱怒,身上散發出滔天的怨恨,化作實質的黑色煙霧,從他殘破的身體周圍飄散。


    那些黑色煙霧之中,閃過十萬冤魂的虛影,如同一隻隻手,攀附在夜時鳴身上,要將他拖入地府,永世煎熬。


    林驚月緩緩開口,“夜時鳴,當年之事因我而起,放下執念,我送你和十萬冤魂投胎轉生。”


    夜時鳴十分激動,周身黑霧如滾水沸騰。


    “投胎?你說得輕巧,你可知我被困在戰死那日一千年有多煎熬嗎?十萬大軍為禮,你竟將我也算在其中,難道春山關中的一切,都是你從頭到尾的謀算,一點真情也沒有嗎?!”


    林驚月沉默著,任憑夜時鳴肆意發泄怒火,臉上爬滿血淚。


    “你說你對得起天子百姓,對得起宗族和自己,唯獨對我有愧,但你……無悔!無悔!好一個無悔!我且問你,是不是一切重來,你仍會如此算計我?”


    林驚月手指緊繃,周身氣息不穩,以至於山風漸疾,落葉紛飛,背後長槍上的紅纓,風中飄蕩。


    她深吸一口氣,直麵己心,緩緩抬眼注視著夜時鳴問責的雙眼。


    “身在其位,謀其政,若一切重來,隻要我還是雲國將軍,我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夜時鳴踉蹌後退,淒然慘笑,帶著滿身箭矢和血汙,顫抖著手,嗓音嘶啞近乎懇求的問。


    “那我呢,我算什麽?春山關那一夜又算什麽?”


    林驚月平靜的注視著夜時鳴,緩慢說道,“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話音一落,夜時鳴猛地抬眼,不敢置信的目光緊盯著林驚月,她目光堅定,沒有半分猶豫,眼神澄澈,也沒有半分欺騙。


    “情之所至?”


    林驚月再次深吸一口氣,“我知道,現在跟你說什麽都像狡辯,但我依舊要說,當年我知道你爹派了刀斧手要殺我,我也計劃好了,給你下毒然後挾持你,離開大營。”


    “以我的身手,拚死一搏,要逃出去不是沒有機會,但就在你接下我遞過去的毒酒,並且心甘情願喝下去的時候,那一刻,我的確對你動了情,之後的一切,都是情之所至。”


    夜時鳴周身沸騰的怨氣逐漸穩定下來,眼含熱淚,貪戀地看著林驚月英武的麵容,跟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一點也沒有改變過。


    林驚月繼續解釋道,“但有一點,無論我對你如何動情,我依舊是雲國人,我對雲國的忠心從未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過。”


    “所以,我隻能負了你!你送我出關,說要娶我,我說十萬將士為禮,準你入贅,這些都是為了讓你打消念頭。”


    那時的林驚月知道夜時鳴有少年人的執著,若隻是拒絕,他定會追問到底,竭力爭取,所以她隻能給他一個不可能達成的條件,讓他權衡利弊之後,自己放棄。


    “可惜,是我天真了,以為你會將家國大義放在首位。後來我才知道,你自幼跟著你娘,你娘重情,你爹過世時,你娘丟下你選擇撞棺殉情,你大抵是耳濡目染,隨了你娘,將情愛之事看得比天大。”


    “你日日往雲國傳信,即便我再小心處置,仍舊會被有心之人發現利用。那日早朝,他們殿前逼我以入贅之策誘你入關,彼時我已功高震主,幾次拒絕陛下賜婚……”


    林驚月頓了頓,回憶起過往之事,唇角溢出一抹苦笑。


    “我辭官離朝,不再管身後之事,造化使然,荒山之巔得遇高人指點,以武入道,方知山高海闊,天地無邊。山中修行,歲月如梭,待我入道出山,蒼國十萬大軍已成孤魂野鬼。”


    夜時鳴渾身顫抖,“所以那封信……那封讓我入贅的信,不是你寫的?”


    “不是!”


    夜時鳴踉蹌跪地,又哭又笑,狀若瘋癲,此時方知,一切都是因為他愚蠢,因為他無能,因為他被情愛迷了眼,害死了所有人包括自己。


    夜時鳴眼底的恨意逐漸被悔意替代,林驚月那句‘情之所至’,已讓他執念了卻。


    可是十萬冤魂,怎會輕易放過他。


    他周身的怨氣因為他自身執念的減弱,逐漸侵蝕他,像一隻隻鬼爪,撕扯他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夜時鳴痛苦悶哼,一道道血氣直往他眼中衝,讓他滿臉血淚,痛苦不堪。


    這時,一隻手按在夜時鳴頭頂,帶著救贖的光。


    “讓他走吧,你們的血債,我來償還。”


    十萬冤魂的怨氣順著林驚月伸出的手,猶如一條條毒蛇,纏繞向上。


    林驚月絲毫不抵擋,任憑那些怨氣侵蝕她的身體。


    江月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林驚月距離大乘隻剩臨門一腳,這時候以自身承受十萬冤魂的怨念,定會折損她的修為。


    “不,不要碰她,害死你們的是我,血債血償,不要碰她!”


    夜時鳴歇斯底裏的撲上前去,意圖將那些怨氣通通抓回自己身上。


    就在這時,林驚月身上忽然綻放出點點金光,金光之中似有光影閃動,是一張張跪拜祈求的凡人之像,伴隨著祈禱之音。


    “戰神保佑,叫我家那小子病痛全消。”


    “感謝戰神,我家媳婦母子平安,特來還願。”


    “求求了,請戰神保佑俺這次武考一定要過關。”


    金光浮現,繁星萬點,如飛蛾撲火,義無反顧的撞上那些怨氣。


    江月白抱著小綠,吃驚地張開嘴,這些就是雲國百姓的香火之力嗎?和她在孔靜言身上見過的功德金光很像。


    她家師父很早就跟她討論過,林驚月有十萬冤魂的孽債,卻每一次渡劫都能逢凶化吉,就是因為她是雲國的戰神,有雲國百萬香火一路護持。


    如今也是一樣,這些香火之力化去十萬冤魂的怨念,每一道香火金光都在抵消怨氣之後,其中多了一抹‘幹淨’的魂魄,可以投入輪回的魂魄。


    夜時鳴也被數萬香火金光包裹,身上血汙消散,傷痕不見,一身銀甲恢複如初,逐漸變回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黎明將至,東方泛起魚肚白,夜時鳴貪戀的看著林驚月,知道他該走了,他和林驚月,從一開始就注定隻能陌路。


    如今知道林驚月對他有過真情,他已無怨無悔,隻盼著她好,盼著她求得她想要的仙路長生,自在逍遙。


    沒有依依惜別和訴不盡的衷腸,千年恩怨,今朝得解,對於兩個人來說,都是解脫。


    夜時鳴望著林驚月,一步步後退,漫天香火金光,如影隨形。


    當年,她孤身一人,潛入大營,助他打敗西雲十六部的蠻兵。


    今日,她以自身功德香火,化去他一身罪孽,助他和十萬冤魂一起輪回轉生。


    她不欠他的,是他,拖累了她。


    “林驚月,此生遇見你,我亦……無悔……”


    一聲‘無悔’隨風而逝,朝陽掙破黑暗,散落滿山金光。


    ……


    “林驚月!”


    “莫要高聲呼喊,我是助你打勝仗的。”


    ……


    “來了幾日,尚未請教小將軍高姓大名?”


    “我?我叫夜時鳴。”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


    “等等,敵將給你的酒,你便連想也不想就敢喝?”


    “你給我的,毒藥也無妨。”


    “罷了……”


    ……


    “林驚月,來年春日,我必十裏紅妝,上門求娶,你定要等我。”


    “嫁,絕無可能!”


    “我絕不放手!”


    “好啊,蒼國十萬將士為禮,我準你入贅!”


    “當真?”


    “自然!”


    “一言為定!”


    駕!


    過往之音在耳畔震鳴,林驚月沐浴在朝陽金光下,偏頭閉上雙眼,聽那聲音逐漸與山間之風,高天鳥鳴一起消弭。


    呼——


    一陣清風吹拂在江月白臉上,她驚奇的發現朝陽金光像被某種特殊的力量牽引,盡數落在林驚月身上。


    山巔之上,她整個人熠熠生輝。


    林驚月睜開眼看向江月白,苦笑一聲。


    “我的大乘天劫,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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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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