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柏意的兩隻手都放平了,薑憫之又扶正了他的身子。


    沈薰衣這才有機會近距離看清柏意的臉,他唇色鮮紅,臉色慘白,一雙眼睛紅腫不堪,眼尾有紅色的魔氣飄揚著。


    昔日澄澈幹淨的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不知外事,眼神空洞,表情麻木,此刻由人擺布著,仿佛一隻悲傷的傀儡。


    沈薰衣隻覺眼睛一刺,她避開了視線退下。


    白課師此時也認出這弟子來了。


    他瞧了沈薰衣一眼,這不是他那徒弟帶來求幽玄草的弟子麽。


    幽玄草生於魔界,倘若不是薑熠,這弟子還無法取到,今日剛見時還是好好的,也激動於所獲幽玄靈草,然而這會兒卻變成了這番模樣。


    白課師沉回心思來,牽引著柏意體內的修仙正氣靈力往外漂離。


    一時間這正氣和魔氣在柏意的筋脈中爭鬥了起來,他瘦削的身體猛烈地顫抖起來。


    “阿娘……阿娘……阿娘”


    “阿娘不要拋棄意兒……”


    沈薰衣沒有退多遠,此刻能夠清晰聽見柏意口中所說。


    她眼睫忍不住顫了顫,果然……


    “都是柏安,如果不是他阿娘怎麽會死呢?”


    “要殺了他,殺了他才能對得起阿娘!”


    “柏安呢,柏安呢?!”


    隨著柏意說話語氣的不同,他身上的魔氣也間斷地大小起伏不定。


    每一句話都在激生他心中的怨恨和痛楚。


    他額頭上的青筋鼓起,身體顫抖著,唇齒之間甚至溢出鮮血來,眼中的紅光也更甚。


    看似空洞的視線掃視著周圍,從白課師,薑憫之,沈薰衣身上和幾個修士身上掠過,從管事者身上掠過,然而一落定仍舊在哭笑不已的柏安身上。


    皓齒間便碰撞出咯咯的聲音,身體想要動作起來往柏安那邊衝去,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拳,骨骼交錯摩擦的聲響格外在風聲呼嘯中仍舊格外清脆。


    若不是白課師盡力壓製著,柏意早就往柏安那邊撲去了。


    柏意的身體顫抖得實在厲害,像是實在不堪重負,伏在了雪地上。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然而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卻仍舊擁有共情的能力。


    沈薰衣咬了咬牙關,強行使自己的目光再次從他身上抽離。


    然而柏意衣袍間的陡然掉落的兩封信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沒等沈薰衣將那信取來,雪風便卷裹著要將其往崖邊飛去。


    沈薰衣回神,伸手將信迅速牽引了過來。


    這次她卻不再像之前那般,覺得柏意的事就是他的私事,所以需要尊重。了解事情也不願意主動知曉全部。


    沈薰衣一取到信,便立刻將這信打開了。


    第一封信是帶著特殊印記的,沈薰衣拆開來讀,這信很長,字跡娟秀而缺乏力道,緩緩地講述著一些事,字裏行間中莫名沁透了悲傷。


    信紙上還沾染了一些血跡。


    這應當是柏意的阿娘親自寫給他的告別信,何其溫柔又何其殘忍。


    沈薰衣望著信中的一句話卻有些回不了神。


    “他…其實是個好孩子,意兒不要怪他。阿娘沉屙日久,難以挽治。”


    沈薰衣不明白,這個“他”,竟然是指柏安麽?


    臨死之時掙紮著寫給兒子的絕筆信,特特提到了柏安。


    她繼續看,下麵竟還有一處提到柏安的。


    說的是“夫人不喜我接近他……”


    沈薰衣的手被寒風凍得不太靈活,看完了第一封信,她哆嗦著趕緊打開了第二封。


    這封信和剛剛那封信明顯不同,這封信從一開篇沈薰衣就察覺了這是一封稟告事宜的信。


    應當是柏意叫人查了些什麽東西。


    沈薰衣有種預感,她隻要往這封信往下讀,便能尋到柏意此刻失控的全部緣由。


    她定了定神,心跳得有些快,實在不太安穩。


    薑憫之在旁邊,覷見她的模樣,於是道,“不如我幫你看?”


    沈薰衣搖了搖頭,隨即垂首繼續看。


    握著信紙的柔軟手指慢慢地繃緊了,揉皺了信紙的邊緣。


    信中一字一句,在沈薰衣看來都止不住直抽冷氣,在震撼和不可思議中渾身發冷。


    她重重地折回信紙。


    難以想象柏意是如何看完這字字錐心的信的。


    沈薰衣把眸光投落在那邊情緒此刻明顯鎮定了一些的柏安身上。


    嘴邊微微扯出了一彎冷意。


    柏意的姨娘箐娘是柏家家主在外遊曆時所救,情意確有,兩人自然水到渠成。


    不過後來柏家家主發現箐娘雖生得是木靈根體質,竟卻有純陰之體效用。


    貪欲不足,人心易變,感情逐漸為利益和權力所取代,二人後來之事,竟生生是讓箐娘成了柏家家主采補所用。


    而上次柏意的姨娘陡然病重,讓他不得不離去,竟然也是因此。


    按理說柏意的姨娘病得那般嚴重,身體已經虛弱極致,如何還能再為柏家家主提供什麽呢?


    這其中的手筆,便是柏安所設一局了。


    這不敢想,幾乎不敢想!


    竟然有柏安這種喪心病狂的人!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此刻的柏安不像柏意那般心魔較重,所以入魔也較淺。


    在管事者的牽引下,他的哭笑聲竟隱隱有將止之相。


    柏安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也能入魔,這定然是同他的心魔也有關,隻是他不似柏意會說出口。


    心魔的並未能釋放出來,甚至此刻要被牽引著完全壓下去。


    他輕而易舉便要擺脫了這魔氣,而柏意呢,卻仍舊深陷其中。


    這怎麽能?這怎麽能?!


    在極端的情緒下,沈薰衣反而變得鎮定。


    她抽出了一張符紙來,以血為筆墨,封靈力入內,畫了一張言靈符。


    轉頭就迎上了薑憫之的目光。


    麵前的丫頭臉被風吹得發紅,鼻尖也泛著紅色。然而最特別的是一向狐狸般狡黠的眼眶也是一圈紅紅的印記。


    明明這根本就不關她什麽事的,倘若淺交且知少,哪裏會有這麽多衍生而來讓人煩惱的情緒呢。


    薑憫之不知道想到什麽,略略無奈勾了勾唇角。


    對著她的眼睛,下一瞬便聽她道,“薑憫之,你能不能幫我用一次這個言靈符?”


    沈薰衣伸出手來,指著管事者麵前的柏安。


    “就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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