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安是認得沈薰衣的。


    沈薰衣眼神錯過迎麵而來的薑憫之,對上了柏安陰鷙的視線。


    即便心中厭惡之極,且急於知曉究竟怎麽回事。


    但她彎了彎眉眼,衝著柏安笑了一下。


    此刻沈薰衣的笑容在柏安眼中便是赤裸裸的挑釁。


    明明他們用不入流的法子從窺探了他的隱秘,竟然還能衝他笑得出來。


    秘密被窺破的驚惶和難堪此刻再加上怒氣,柏安覺得自己的情緒又隱隱快要失控。


    他雙手按壓著雪地,不行,他不能讓他們得逞。


    鎮靜,鎮靜!


    然而越是這般自我暗示,腦中卻越是忍不住去想。


    柏安閉上眼睛,除了心髒咚咚咚跳動的聲音還有耳邊的風雪呼號。


    腦海中耳朵裏不斷回旋的竟然就是他最不願意看見的畫麵。


    他是柏家次子,天賦能力都不差於大哥。


    他隻不過晚於大哥兩年出生而已,為什麽就要受到母親不公平的對待?!


    母親隻關注大哥,從來都隻關注他,好像自己不論多麽努力,她都看不見一樣。


    專心地培養大哥,而卻對自己不聞不問。


    為什麽,為什麽?!


    然而後來她突然對自己開始關注了,他還因此竊竊自喜。


    然而多麽可笑,那竟也不過是順便罷了!


    他初時沒有機會同大哥一起,心裏也是不願意親近他的,而後來悶聲跟隨著他,母親對自己的關注也變多了。


    他不喜歡箐姨娘,因為幼時偶然聽見伺候他的下人說,“二公子和三公子年齡一般大,夫人懷著二公子的時候呀,家主帶回的姨娘竟然也有著身孕,這般尷尬……也難怪夫人心裏隔應著呢!”


    柏安咬破了嘴,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他嘴中默念著。


    然而思緒卻仍舊繼續。


    跑錯院子所見的柏意母子倆,是多麽的親近。


    春日花藤下,眉目溫柔纖弱的女子笑著,蹲著身子拿著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少年臉上髒兮兮的汗。


    他看怔了摔了一跤。


    女子一驚,忙看過來,好看的眉眼微微變化,她站直身子,走過來輕輕扶起他,“二公子怎麽到這裏來了?”


    他聞到淡淡的草藥香氣。


    她看著他手心磨破了皮,不由得蹙起了眉,趕緊另外從身上拿出了錦帕來,吹著氣給他擦拭著傷口上的塵泥。


    “不疼嗎?”,她問,


    柏安看著麵前蹲下的溫柔女子。


    搖了搖頭。


    父親忙碌,母親從來不管他的。


    他痛了病了是很少哭的。


    然而她卻並不這麽覺得,她從身上取出藥瓶來要給他塗抹。


    邊拔開塞子邊笑著道,“這個藥管用,意兒不小心摔著碰著了常用的,二公子用上一些好得快。”


    當時的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麵前的女人就是他討厭的箐姨娘,因為她和她兒子的存在,他才會被母親討厭的。


    他一直不喜他們。


    女子這話說完,他也沒有反應過來這點,他僅僅沉浸於這短暫的溫柔和親近,聞言隻是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那邊的小少年。


    少年的柏意在他人麵前都很沉默寡言,不好親近。


    然而柏安剛剛卻分明瞧見了他與眾不同的溫軟乖巧。


    對上少年柏意的目光,他像是被陡然一刺,收回了女子手中的手,背在身後步步後退,在女子不解的目光中不住搖著頭就跑出去了。


    ……


    ……


    饒是沈薰衣今夜已經見被突然知曉的事情震驚得已經到了一種無法想象的地步。


    此刻聽完薑憫之的敘述,她還是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來。


    “就為了這個?!”


    她說著這句話看向那邊不知何時捂住了頭的柏安。


    “他是這麽說的。”,薑憫之道,“雖然當時詢問時他有猶疑,然而最終還是帶著些情緒地將這些話說出口了。”


    “我認為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在言靈符控製以及心緒不穩的情況下遮掩事實。”


    得到進一步確認,沈薰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額頭。


    詫異的同時,沈薰衣升起一種難言的情緒。


    就因為嫉妒,因為自己沒有得到過母親的愛,所以嫉妒柏意。


    並且因為機緣巧合之下曾多次得到過柏意阿娘的溫柔,後來卻沒有了,從而記恨上了她?


    何其荒唐!


    沈薰衣深深吸了一口氣,寒風吹得她很快清醒冷靜。


    “柏意站在這個狀況,你說,他還有可能被課師拉回來嗎?”


    沈薰衣沒有再看柏意的情況,隻是問薑憫之。


    有時候特殊情緒下,他人的認可極其重要。


    不論對方怎麽說,問話者的想法都會被精準動搖。


    薑憫之聞言,轉身看了看白課師和柏意。


    頓了頓,他道,“柏意的心魔入的太深,甚至還有漸進之勢,除非能找到突破點……不過,你或許可以試著相信師父。”


    突破點?沈薰衣把第一封信遞給了薑憫之。


    世間萬事,多有挽救彌補之法,唯有生死,難以逆轉。


    更何況他阿娘對於柏意的重要性,超越了他的一切。


    薑憫之很快看完信。


    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他斂眸道,“生死事,去者不可挽,唯有從另外的生當中獲取存續之念。”


    沈薰衣無奈笑了笑。


    也並非是所有人都有其他生的信念的。


    若唯一,便極致。


    若失去,便終止。


    看著沈薰衣提步往柏安那邊走,薑憫之不由得叫住她,“你要去做什麽?”


    “做想做的事。”


    沈薰衣知道自己牽扯入柏意的事情當中太多了,本來一開始常暗示告誡自己不知無須知的。


    然而陰差陽錯和一時的選擇變幻軌道,或者情緒的條件反射,讓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也在這之中。


    薑憫之看著她手上拿的信,是他剛剛看過的那一封。


    腦子裏飛速閃過什麽,袖中的手指微曲,“你真要那麽做?”


    沈薰衣腳步一停,“他隻是得知道。”


    知道真相,並且為此付出代價。


    這不是應該的嗎?


    柏安此刻仍舊沉湎於回憶,他想起後來多次相遇,箐姨都很熱情地叫他,也給他擦汗,有一年生日,甚至給他做了長壽麵吃。


    他們修仙者,長壽之道靠的是修行,他當時還有些別扭,也好笑於她身為修仙世家中的人,竟然也信普通人的這種說法。


    不過總歸心裏是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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