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襄市,某出租公寓的複式樓內。在周白榆進入夢境後的二十五分鍾……


    周白榆就眼耳口鼻流出血跡……


    他夢到了一條狹長的通道,在通道的盡頭,他看到了被無數黑色物質包裹著的……繭。


    仿佛是觸手,仿佛是黑霧。


    但無疑,那種東西一旦觸碰到,普通人會立馬感受到濃烈的負麵情緒。


    他在蠱樓裏,見過這種東西。


    不過這夢中的場景看起來簡單,卻根本無法抵達終點。


    雖然夢中隻有一條狹長的道路,雖然他猜測,張郝韻就被困在道路盡頭的黑色繭囊裏……


    但那個盡頭實在是無法抵達。


    這一生,周白榆在乎的人很多,在乎周白榆的人也很多。


    他性格裏的確藏著另一麵,那一麵,風騷,跳脫,甚至帶點邪氣。但更多時候,他本心是善良的。


    就如天下無二所言,似乎要抵達黑色繭囊,根本就隻有真正絕情絕性,不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愛才可以。


    周白榆其實比那幾個傳奇先行者更早崩潰。


    柯重業堅持了一小時,觀滄海也堅持了一小時,天下無二堅持了九十分鍾……


    周白榆則不一樣,這個情聖成就獲得者,在入夢後第十分鍾,就開始劇烈抽搐,在夢中感受到了巨大的折磨。


    二十五分鍾的時候,淩寒酥顧不得一切,用盡力氣將他弄醒。


    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周大哥,將周白榆從夢境裏拉了出來。


    “呼……呼……”周白榆就像每一個從噩夢中驚醒的人一樣,神情中帶著驚恐,大口的呼吸著。


    “周……周大哥,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怕……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夢”


    周白榆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過了將近一分鍾才說道:


    “不知道醒目無常前輩是不是還活著……”


    “這是一個扭轉你過去記憶的夢,當然,進入了黑蓮之中,恐怕就不是夢那麽簡單了。”


    “夢中有一條通道,每走一步,似乎時間都會過去好多天,這些天裏,你過往所有美好的記憶,所遇到的所有讓你感激的人,都會變成扭曲的樣子。”


    “他們會想盡辦法折磨你……我的母親……在這個夢境裏,樣子變得十分恐怖,那根本就是一個腐敗種怪物。”


    “隨著你不斷前行,你在夢境中的樣子也不斷變化,你在不斷成長,但遭受的痛苦也越來越多……”


    “最開始是父母,後來是朋友,是你接觸到的所有人……”


    淩寒酥忽然發現,周大哥竟然帶著幾分悲傷。


    她並不知道周白榆和腐敗種的關係,她隻是感覺到……周大哥眼神和語氣,都有些暗然。


    “到底……到底是什麽樣的怪物……會有這麽一個讓人痛苦的領域”


    淩寒酥的問題,也是周白榆的問題。


    他默默想著,當初帶張郝韻看那部電影,她該是怎樣的難受


    在她的記憶裏,父母竟然是那麽扭曲的怪物嗎


    那本該是……這個世界最愛自己的人啊


    誠然,腐敗會放大怨恨,放大負麵情緒,但即便如此,夢境之中,父母也過於可怖了些。


    “真好啊,我爸爸媽媽就對我不怎麽好,我還有個弟弟,老是跟我搶東西。”


    她到底是怎麽輕描澹寫,說出這番話的


    周白榆的拳頭握緊。


    內心已經開始做最壞的打算。


    “我必須要接觸到繭囊,至少我要知道那個繭囊裏,是否藏著她。”


    淩寒酥聽著周白榆的言語,更加擔憂:


    “可,這隻是夢啊,周大哥,犯不著因為一個夢境,把命搭上吧”


    “況且還有天下無二會長,還有和光同塵會長……他們,他們應該可以辦到吧他們才是傳奇先行者……就,我們沒有那麽厲害,也沒關係的。“


    淩寒酥到底是關心周白榆,這番話說得自私了些,但本質上,是希望周白榆放棄這種近乎自我折磨的行為。


    周白榆搖了搖頭。


    似乎張郝韻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抓起一把安眠藥:


    “這次……不要叫醒我!如果我很痛苦,就不停在我耳邊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聽起來無疑是很武斷的決定,也談不上謀略。


    淩寒酥有些不解,焦急的說道:


    “周大哥……幹嘛要做到這個樣子啊!”


    周白榆笑了笑:


    “你知道最讓人難受的是什麽是你給了人虛假的希望。”


    所謂虛假的希望,不僅僅是告訴一個人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是不該半途而廢。


    無論是曾經那個跳樓自殺,屍體砸落在周白榆麵前的傳銷受騙者。


    還是那個自殺被他救下,後來卻再度自殺的人。


    在周白榆看來,二者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前者是連自己都不信的欺騙。


    後者是你真的對一個人承諾,可你隻是承諾了,卻沒有陪他做到。


    周白榆不想人生再出現第三次這樣的錯誤。


    “我不能丟下一句生活會越來越好就算了,不能把她丟在那樣的地方。”


    周白榆不再多言,將手裏的一把安眠藥直接灌下去。


    他很清楚這個劑量死不了,而他現在需要的,不是醒過來,而是無法醒過來。


    他甚至不清楚,醒夢無常的托夢,會不會第二次生效。但這已經是探索黑色蓮花區域,相對來說,最為安全的辦法。


    藥性很快生效,昏昏沉沉了片刻,他又一次進入了夢境。


    ……


    ……


    幽長的通道出現。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陽光被黑蓮隔絕,隻留下殘餘的光苗,讓黑暗變得不那麽絕對。


    通道就像是一座孤橋。


    在橋的兩邊,是翻滾濃鬱的黑霧,目光根本無法穿透。


    邁開腳步後,周白榆就看到了五歲時的記憶。


    那本該是王淑芬女士和周澤水先生帶他去臨襄市遊樂園玩耍的一天。


    那一天他非常高興,最能代表童年的旋轉木馬,碰碰車,他都玩了很久,不是別的小孩那樣,淺嚐輒止,是真的玩到天色都泛起昏黃才回去。


    他從小算不上特別富裕,但別人家孩子有的,周澤水和王淑芬也從來沒有落下。


    可在這場夢境裏,旋轉木馬變成了猙獰的野獸,那些在橡膠輪胎堆砌的車場裏開車的孩子們,也一個個麵目可憎,帶著讓人後背發麻的笑容,陰毒,怨憎。


    最關鍵的是,此後王淑芬的形象,都將極為詭異——


    在腹部的位置,長著一顆連接心髒的巨大肉瘤,肉瘤甚至還有一張臉,在不停的發出嘲弄的笑聲。


    那個由母親變來,但早已無法分辨的腐敗種,全身上下,都長滿了“碎片”。


    玻璃碎片,就像是啤酒瓶碎裂開一樣。


    周白榆沒有停。


    他也不知道自己堅持了多久。似乎才剛剛進入夢境,又似乎已經度過了漫長歲月。


    他瘋狂的開始往前走去,耳畔回蕩著若有若無的,來自淩寒酥的聲音。


    但此時的他,還聽不真切。他已然從五歲,步入了十五歲。


    小姑娘嚇傻了,但還是謹記一句話——周大哥怎麽說,自己就跟著怎麽做。


    所謂夢境,其實是很容易受外力影響的。


    人在做夢的時候,甚至有可能在深度夢境下,跟一個清醒的人,發生一段似乎有模有樣的對話。


    淩寒酥不斷的重複著:周大哥,這隻是夢,這一切隻是夢!


    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周大哥,但似乎……本能的,她還是相信這個男人。


    夢境之中,周白榆不斷前行。


    父親周澤水的笑聲從天際轉來,天空中不斷落下尖銳的酒瓶,砰砰砰砰!


    每一個酒瓶碎裂的時候,都會有短暫的,關於張郝韻的記憶、


    周白榆從這些記憶裏,才知道這個從來沒有人愛的女孩,竟然有過這麽多悲哀的過去。


    在剛離開那個村落後不久,她曾經給弟弟寄過去一筆錢,那是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但由於母親開口,她還是寄了過去。


    她匯款的第二天,就見到了父親,以為終於可以得到一點肯定的時候,父親卻提起了一樁婚事,希望用一千五百塊的價格,把她賣給鄰縣的一個男人。


    那一天她的父親少有的對她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卻比啤酒瓶砸在她腦袋上更讓她難受。


    她不是第一次意識到某個問題,可那是她第一次嚐試,嚐試用自己的價值去改變這個問題。


    但那一刻,張郝韻的腦海裏,隻有一個聲音——


    “他們……不愛我的。”


    自打那以後,她便瘋狂的想要逃離,可怎麽也擺脫不掉那樣的生活。


    絕望讓周白榆的腳步有若千斤重。


    那些碎裂之聲不絕於耳,他被自己記憶裏,那些被扭曲的親朋所傷,也被張郝韻記憶裏,那些疼痛的過往所傷。


    但絕望也讓周白榆更加堅定信心。他開始瘋狂的朝著前麵跑去。


    似乎生存的本能,大腦的神經都認為,這是一種幾乎於自殺的行為,在這一刻,周白榆的所有感官都放大了。


    宛若回光返照。


    但也因此……他聽到了!


    聽到了淩寒酥的提示——這一切隻是一個夢!


    而人一旦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那麽這個夢境就要崩塌了!


    昏暗的世界變得漆黑,黑色繭囊也從橢圓形,開始不規則的波動!


    可也因此,周白榆因禍得福,他和那些記憶中人扭曲成的怪物,空間距離波動之下,竟然有了短暫的喘息!


    一旦夢將醒,人總是會想著,既然這是夢,我是不是可以隨心所欲


    很顯然,他辦不到,他無法抹除那些怪物,夢裏不知身是客。


    他終究隻是在一個夢境中的客場。


    不過淩寒酥的提示,已經極大地摧毀了這個夢的穩定性。


    周圍的空間開始分崩離析……原本幽長的通道,碎裂成了無數巨石,原本單一的路線,變得多元。


    而一旦有了更為複雜的選擇,也就有了更為靈活的操作空間。在無數碎裂巨石之中,周白榆不斷跳躍,在夢中的他,似乎唯一能夠改變的……便是他自己。


    雖然也隻是很小的變動,但至少可以讓他在碎裂的巨石裏,不斷騰挪,一點點接近黑色的繭囊。


    就像是某個橫版遊戲的主角,於漂浮的空中不斷跳躍,尋找落足點,然後一點一點接近終點,打通關卡!


    周白榆也終於來到了終點!


    他發出響徹黑夜的呐喊:


    “張郝韻!不要放棄啊!不管你經曆了什麽!那都與你的未來無關!”


    這是他發自真心的話,他真的很希望,這個女人可以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


    但這一切注定是徒勞,即便他的言語真的可以喚起那小部分的希望……


    這也隻是一場夢。


    在黑蓮的深處……


    張郝韻依舊是包裹在無盡的黑色觸手與黑霧之中的一顆繭。


    而夢境之中,漆黑的繭囊在不規則的波動下……竟然真的讓周白榆的呐喊,穿透了無盡的黑霧,來到了張郝韻的身前。


    “煩人糟糕的生活總是一成不變,而厄運也隻會不斷發生,接踵而至,周白榆,不要靠近我。”


    “我們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給我……回去!”


    在觸碰到黑色繭囊的一瞬間,周白榆隻感覺內心的所有負麵情緒,恐懼,暴怒,悲傷……以及對世界的怨憎,都在瘋狂生長!


    他終於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麽無解的局麵。


    “前麵的通道,比起黑色繭囊,根本就是小兒科,隻有真正不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愛的人,才可以走到這裏……”


    “但這樣的人,必然有著巨大的性格缺陷或者根本就是個極端反社會人格……”


    “而這些黑色繭囊……則完全是一種引發腐敗化的東西!這樣的人一旦觸碰到黑色繭囊,就會立馬被巨大的負麵情緒淹沒,淪為腐敗種!”


    這是周白榆最後的理智,在觸碰到繭囊之後,他便被無盡的負麵情緒吞噬。


    好在他的身體,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


    ……


    ……


    醒了。


    終於觸碰到終點的周白榆,醫學奇跡般的醒來。


    淩寒酥嚇得呆住,沒想到那麽吃下了那麽多安眠藥……卻可以忽然間驚醒。


    此刻的周白榆,真的很像個腐敗種,七竅流血,雙眼因為遍布血絲而變得有些猩紅。


    他沒有劇烈的喘息,隻是捂著自己的頭,顯得痛苦不堪。


    “如果任由那玩意兒擴散……且不說繭孵化之後,到底會出現一個什麽級別的怪物……單是擴散本身,都會對臨襄市造成巨大影響。”


    “必須徹底消除這個領域,必須將張郝韻從繭囊裏解救出來。”


    周白榆的目光無比堅定,甚至到了有些瘋狂的地步。


    淩寒酥不知道張郝韻是誰,但在她看來……張郝韻這個名字,大概是周大哥在夢境裏探索到的


    “所以……周大哥,你有辦法了嗎你找到消除那朵黑蓮的辦法了”


    周白榆搖頭:


    “我沒有辦法,恐怕天下無二,和光同塵,他們都沒有辦法……”


    雖然是沒有辦法,但淩寒酥發現,周大哥眼裏越發瘋狂,手上也不知何時——多出了一管藍色的針劑。


    在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被否決之後,在意識到真正的黑蓮區,隻會比夢境更加凶險後……


    周白榆就像是一個豁出一切,準備梭哈的賭徒,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沒有辦法,但我知道一句話……”


    “隻有腐敗才能對抗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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