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還請答應晚輩一件事。”關道存並沒有離開,他的麵容上隻有疲倦,還有了無牽掛的淡然。


    “哦?你就不相信老夫可以讓你這種不聽話的毛頭小子從世上徹底消失嗎?還想讓老夫替你辦事?!”逸仙頭也不回,隻是用充滿威嚴的聲音問道。


    “我相信。”關道存立刻回答,就好像猜到了逸仙的問題。


    “那麽,你就不必再有任何顧慮了,我會幫你安排,包括你的朋友和你的後事。”逸仙將鴟吻傘一甩,從傘頭中立刻彈出一把鋼刀,直接紮向了關道存的心口。


    但是刀尖卻沒有紮進關道存的身體,逸仙的眉毛抬了一下,表情很愜意,好像是在欣賞什麽。


    關道存卻隻剩下釋然。


    他已經累了,他已經不想再有任何值得牽掛的負擔和羈絆,他隻想離開這個讓人疲憊的世界。


    可是逸仙偏偏不讓他解脫。讓一個接近崩潰極限的人繼續背負他的責任,隻會讓人瘋狂。但是天才和聖人,又往往都是變相的“瘋子”。


    關道存又是哪一種人?他的極限在哪裏?他又會走多遠?這樣的問題似乎讓逸仙很著迷,他迫切地想知道,自然不會給關道存這樣的機會。


    關道存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用意,表情總算有了一絲變化,卻隻是對於自私者的鄙夷。


    “你說吧,老夫幫你——一言九鼎。”逸仙收回了鴟吻,再次背對關道存,仰望星空。他並不在意別人怎麽看。


    “請前輩去東洲心宿城,照顧我的妻子,至少等到我戰死前請替我保護好她。”關道存的眼中難得地流露出溫情。


    “妻?你和她有過夫妻之實?你和她有什麽關係?不過是兩個戲子的玩笑——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你想必聽過。”逸仙忽然笑了。


    關道存低下了頭,眼睛卻還是直勾勾地盯著逸仙,他眼中已經不隻是鄙夷,還有殺機。他實在是憎恨這為老不尊的所謂“仙人”。


    “她可不是什麽婊子,也不僅僅是個戲子!她就是囚牛琴主,你就算不說,老夫也會保她平安,嗬,真是膚淺,沉不住氣!”逸仙反而先說了話。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如同神話般縮地城寸的輕功,在他身上看來竟沒什麽不妥。


    關道存還在失神,不僅僅是震撼,還有不解:當歸是囚牛之主?那麽她為何還會被人挑斷腳筋,落下終生殘疾?


    ……


    蒼龍東洲,心宿城。


    心宿城最近多了一個守夜的老頭子。即使是晴天,他也會背著一把傘,一把用金屬製成傘柄的大傘。他的胡子老長,雖然全部都白了,卻還是亂蓬蓬的,絲毫沒有長者應有的風度。


    當歸住在離關家林場很近的一個小村莊裏,旁邊就是一個亂石崗,每晚都有鬼火。


    此時正是未時一刻,天氣尚好,當歸正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小丫頭,撐著輪椅出門曬太陽。門檻早已經拆掉了,雖然不吉利,但是多少方便了許多。花慕雪給的銀票還剩下不少,讓她度過餘生肯定是沒有問題了。


    一年前的七月十五中元節,她懷中的小丫頭呱呱墜地,很輕,很小,幾乎不會哭,屬陰,命格奇弱。接生婆一直認為她活不過半年,但是她已經一歲多了,而且長得很好。


    一個背著傘的糟老頭子走向了她——逸仙。他還沒有走上前,便將手按了一按,示意不必上前。


    小丫頭突然大哭起來,好像是害怕逸仙的氣息。可是逸仙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聲說了三個字,三個讓當歸幾乎失聲的字:


    “關、道、存?”


    “是……他讓您……來的?”當歸有些不敢相信。


    “算是吧,他還很好,看樣子你也不錯。老夫此番前來不為別的,隻為一物:蘇奕生的遺物在你這裏吧,她一向是傳女不傳男的,對嗎,囚牛之主?”


    “看來大家都知道了。”當歸露出釋然的表情,和關道存的樣子十分相像。


    “不,這隻有老夫一個人明白,可是不重要,交給老夫保管吧,老夫保證讓你們母女可以平安,這也是他的請求。”


    “好,好……我交給你……包括琴譜,就在床底的箱子裏,看樣子,蘇氏琴譜是要失傳了。”當歸的眼睛暗淡了——甚至是熄滅了,即使是關道存也不曾看見過她的這番表情。


    “不,絕不,老夫其實還有一己私心,想收一個關門弟子。”逸仙看著當歸懷中的小丫頭。


    “承蒙前輩厚愛,我作為母親,代她拒絕了!我不希望她走我們的老路,以至於這樣……這絕對不是為人父母所希望的!”當歸的眼角有些發紅。


    “是嗎……也好,也好,八年後,我再來看看你們母女二人,興許那時候就是一家三口了呢……”逸仙微笑著說道,走進那件小屋,取走囚牛琴,消失不見了。


    當歸突然抱緊了孩子,大哭起來,她究竟在悲哀什麽,我們是不知道的,可是那裏麵肯定有母親的不舍和兩難,有著無數矛盾,無數悔恨,無數心結……


    孩子哭了,她似乎在想遠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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