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雜人等立刻撤離刑場,鞭刑準備,三天後正式處決!”


    典獄長高喝著,雄厚的鼓點聲在冬雨裏激蕩,擊在每個人的心中泛起千層巨浪。在場的人們大部分都認識葉軒和田青陽,如今的罪行可是死罪,原本也如日中天的田家一落千丈,如此變遷實在是令人歎惋。


    有的人甚至是看著田青陽長大的,如今的情況令他們怎麽也無法相信。可是事實便是事實,即使真有冤屈,那也要有證據。


    “父親,你相信嗎?”


    臨走時田青陽看著那個男人木然的問道,他是做過一些錯事,也害了劉長青,但事實上並非全然如幽不覺所說。田青陽知道,這回自己算是栽了,唯一還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的父親是怎樣看待的自己。


    隻要有人相信自己那一死便無所謂了,田青陽看得很開,他做事一向狠辣也相信因果報應,該來的總是會來。


    他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他隻想知道父親怎樣想。


    “你個廢物什麽,什麽不相信?”男人轉過頭來嫌棄的看著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家族辛辛苦苦培養你,難道就是為了讓你捅婁子的?這些年你幹的唯一一件能拿得上台麵的事情就是做了玉玲郡主的未婚夫,那還是家族買通了各種關係幫你完成的。”


    “我田家七代經商,兩代人攢下的基業就這樣毀在你手裏。我這輩子做的最大一件錯事就是娶了你母親生了你,你們兩個都死有餘辜。族譜上不再會有你母親和你的名字,三天後到地下好好的向列祖列宗賠罪吧!”


    男人壓低聲音憤憤的嗬斥著,拂袖離去。


    大雨中男孩緩緩低下了頭,一切都仿佛安靜了。在那個男人拂袖離去的瞬間,田青陽仿佛感受到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裂開了似的,記憶的洪水如開閘一般奔湧而出。


    一片寂靜之中,田青陽似乎聽到了崩碎的聲音,緊接著心中的悲傷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無力,那種感覺讓他甚至無法集中自己的意識。


    “三百鞭刑,行刑!”


    兩個兵士拖著黑色的長鞭走上刑場,野牛皮編織的刑鞭輕盈而不失韌性,暗紅色的長鞭在雨水衝刷過的地麵上劃過,任憑雨水如何衝刷也洗不掉上麵已經浸透的殷紅。


    上麵的血跡已經完全已經浸實了皮鞭,再也無法洗去。


    田青陽低著頭,數千顆雨滴滴落在大地上泛起一聲又一聲的鼓點,在田青陽的內心上穿出千道孔洞,冰冷的氣息已經讓他忘記了疼痛,也麻木了。


    “孩子......”


    突然旁邊葉軒的奶奶呼喚著男孩,田青陽木然的轉過頭去,看著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龐。令他驚訝的是他在老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看到一點絕望的樣子,似乎完全不懼怕死亡,平靜的如同日常坐在冬日下喝茶。


    “我相信你......你和軒兒都是善良的孩子,隻不過你的心迷路了而已。”黑夜中老人的眼睛漆黑的發亮,亮的仿佛是一盞明燈,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行刑官提著皮鞭站在兩人身後,手中長鞭揮動的刹那破風聲如同厲鬼的尖叫,將雨幕一切為二。


    “要好好活著啊,隻有活著才有機會改變一切,你還年輕。”


    老人慈祥的笑著,慈愛的目光直射在田青陽的心底,讓男孩麻木的心靈猛的一顫。


    隱約間,記憶的洪水將他帶到了某處被他自己強迫忘記的記憶角落。他看到了那個身著紅衣的女人,那個早早離開他的母親。


    母親月氏是當時不荒州天水樓有名的舞妓,一曲光蝶舞號稱是當時不荒州的明珠。田青陽的父親田高年輕時常常尋花問柳早早看上月氏。三十年前的中元節天水樓拋出月氏的香荷,稱得者可上樓與月氏一會。


    田家在當時已經是財大氣粗,便和當時不荒州商會會長的兒子在中元節公然開搶,比鬥中戰勝商會會長的兒子贏得私會的機會,一年後便有了田青陽。


    田高為了娶月氏讓家族幾度陷入危及,花了巨大的代價不顧家族阻攔娶了月氏。


    在田青陽六歲時家裏來了一位第三輪回的強者,要看當年名盛一時的光蝶舞,當時北澤郡實力最強的還就是一個第二輪回中期強者,他隻知道父親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那天晚上田青陽怕黑不想一個人睡便去找母親,結果看到了他終生都無法忘記的事情,他強迫自己忘記自己看到了什麽,把那一段記憶丟到了靈魂深處的角落。


    第二天早上還好好的還和母親一起吃早飯,餐桌上母親告訴他一個人要好好的活著,不要學經商之道要學會修煉之道,要變強,這樣才不會受欺負。田青陽隻記得當時隻顧著吃肉含糊的答應了。


    結果晚上他就看到母親裝進了棺材,那一身紅色裙裳是他對母親最後的回憶。


    家族沒有對外聲張甚至沒有舉辦葬禮,一切都是父親一手操辦的,田青陽到最後頭都沒有磕,甚至墳墓都不知道在哪裏,因為家族的墳墓群裏沒有母親的墓碑。


    到最後他隻記得最後那一身紅色群裳,還有那一支光蝶舞,以及那一句要活著。


    如今他一切都想起來了,被他遺忘在記憶角落裏的回憶,如開閘的洪水逼著他強迫去麵對。那個夜晚是那麽的寒冷,就和今天一樣也下著冬雨,冷到自己已經感受不到出鞭子抽在背上的疼痛。


    在他的眼中看到的隻有那慈祥的眼神,以及那一身紅色裙裳。


    “軒兒不在了,我想聽你叫我一聲奶奶好嗎?”鞭子狠狠的抽在老人的身上,在她的臉上留下痛苦的神色。那已經半身入土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鞭刑,就連田青陽也知道,迎接她的隻有死亡。


    男孩的視線模糊了,母親死後他再也沒有流過淚,開始瘋狂的修煉做事也越來越狠戾霸道,隻可惜這次他沒能早點殺了幽不覺,也沒能殺掉那個之前來自己家族的第三輪回境強者,以及......


    所有將她母親推入棺材的人們!


    “奶奶......對不起......是我沒能早點殺了幽不覺,連累你了。”田青陽牙關緊咬,電紫色的眼睛布滿淚水,如果自己再果斷一點,再強一點......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必要非用刀劍來偽裝強大,你本身就很強,隻是你的心而迷了路罷了。而現在你已經找到了歸途了,去吧!”


    老人依舊慈祥的笑著,仿佛任何疼痛都無法抹除她臉上的笑意。


    “活著......”


    “啪!”


    一切聲音在老人說出最後這一句以後都回來了,雨泣聲、鞭子聲、鎖鏈聲、鼓點聲。


    長鞭撕裂空氣在行刑官手中舞出一朵殷紅的鞭花,狠狠的抽在了那瘦弱的身體上,老人臉上的笑容也永遠的在那裏定格,身體無力的垂落低下了頭,迅速被寒冷的雨水奪走僅存的溫度。


    自始至終老人都沒有流一滴血,一如耗盡燈油的燈台,燃燒殆盡。


    “活著......”


    鞭如雨落,支撐田青陽忍下去的隻有這兩個平淡卻又充滿生命的兩個字:活著!


    “稟告城主大人,葉軒奶奶已經死了!”


    老人已經沒了心跳,儼然是一具死屍。


    “扔了吧。”北天雄抬了抬手,甲士迅速上去將老人的身體拖下刑台,一邊的田福嚇得根本不敢睜開眼睛。沒有人敢動,甚至沒有人願意去為老人收屍,即使是田鐵也沒有動,他害怕再連累到田福。


    “鐵叔,不要為奶奶收屍嗎?”


    “你想害死我的小福嗎?萬一城主再責罰怎麽辦!”葉軒的姨母嗬斥道,全然不顧老人的屍體還在不遠處。


    田壯壯聽後一愣,突然感覺這家人有些可悲,歎了口氣黯然離場。身後兩個侍衛迅速跟上,現在田壯壯已經是風信部宗族的親傳弟子,身份早已與往日不同,身邊有侍衛相隨也是應該。


    “跟上那兩個甲士,找機會把奶奶的屍體帶回來。”


    “是,少宗主!”侍衛抱拳領命,眨眼間消失在了原地。


    ......


    葉軒家後山半山腰上,大雨中田壯壯一鏟子一鏟子的挖著墳墓,身邊的白布裹著的就是葉軒奶奶的屍體。侍衛跟上後發現那些甲士將屍體拋棄在了刑場外麵的亂葬崗裏,人走遠之後迅速將屍體帶回。


    這裏是之前葉軒經常待的地方,位於山腰上突出來的一塊崖壁上,即可遮風也可擋雨,坐看視野開闊能夠清楚的看著遠處的群山以及日月的東升西落。


    旁邊還有一座墳墓是他給葉軒挖的,裏麵放了一些葉軒穿過的衣服和半成品的靈器,葉軒死在了冬靈古境沒有肉身,隻能做一個衣冠塚,這也是他為什麽要把葉軒奶奶埋葬在這裏的原因。


    “葉軒......兄弟無能,隻能做這麽多了。”埋上最後一鏟黃土後,田壯壯席地而坐將一瓶酒放在了葉軒墳前,看著遠處被黑暗吞噬的群山久久不語。


    “如果再投胎就長點心眼,找個好人家.”


    田壯壯坐了許久,雨停之時悄然離開,隱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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