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書院,在蘇州府,乃至帝國都小有名氣,時常會有一些文人、士子前來拜訪。


    山長會邀請帝國有名的文士,給學子們授業。


    士子們時常在書院見到帝國名士,聽他們暢談對朝局的見解。淵博的學識,令士子大長見識。


    書院有時候還會召集,持不同見解的士子進行辯論,更是令這些學子大呼過癮。


    帝國境內官辦的書院,就沒有私家書院這種風氣。姑蘇書院雖官私合營,風氣卻較為開明,通達。


    帝國最高統冶者和官員們,大多反感這一學風,認為這些書院,變相鼓勵士子空談,不學無術,好高騖遠;隻會口舌之爭,不謀實務,不在其位,卻助長擅自譏評朝政之風。


    朝廷也曾關停一些私家書院,終究架不住文人、士大夫們的口誅筆伐,不得不廢除了一些不當的舉措。


    太祖,乃至當今聖主,對這些讀書人愛恨交加。對於騎馬打天下的他們來說,下馬冶天下時,也不希望他們,出來指手畫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盡是天子之家。這些“刁民”妄議朝政,又將天子置於何處?!


    為此,兩朝聖主,曾不約而同向儒家開刀,怎奈終究抵不過,士子們的抗議,沒完沒了的口舌之爭。對於這些認死理的讀書人,朝廷隻能折中妥協。畢竟,冶理家國天下,仍需這些讀書人輔佐。


    近期,書院就來了幾名北方儒家弟子,他們來書院交流,幾次公開授課,引起書院內不小的轟動。


    大班的秀才們群情激昂,請求山長提供一次辯論的機會。


    山長見這架勢,怕出事,沒有準許。怎知這些學子,堵住那幾名儒生的住所,抗議他們胡言亂語,要求選派人員,出來與之辯論。


    事情雖被山長與先生們給平息了,但山長和先生們商量後,達成共識。


    學子們都有不同看法,與其壓製,反倒不如疏導,讓他們進行辯論,也許是更好的辦法。


    於是,征得幾名儒家弟子的同意,山長安排了他們之間的論戰。


    對於年少的童生而言,雖不大明白他們的主張與朝政見解,卻能使他們增廣見聞,一個個興致勃勃地期待著論戰。


    對於書院的那些舉子們而言,他們已有功名在身。若是出言不當,甚至將影響到,他們的仕途。反倒沒那些童生,秀才有興致,有的甚至避而遠之。


    這幾日,整個書院都在議論著,即將上演的論戰。


    文鵬也聽聞過,那些儒生所宣揚的主張。從他的理解,亦不讚同他們的觀點和看法。對於即將開始的辯論,文鵬很是期待。


    同時,書院為了公正期間,還特意邀請江南文壇的名士,地方學政等人作為評判。


    這一日,風和日麗。


    學生們早早起床,清掃路麵,在飯堂外的場地上,整理出會場來。


    會場內,擺滿桌椅。北麵,東西兩側也各擺放著幾張桌椅。會場的南麵,放滿椅子,四周還放了幾張桌子。


    文鵬早早地和小玉他們來到會場,小玉偷偷拿出一包瓜子,不時分給幾個孩子。


    會場裏,陸續來了不少人,各自落座,學子們坐在南麵。


    山長和幾名官員相互施禮,為首的是蘇州府的鄭知府,鄭知府一個勁地推讓著,不肯坐在首位,其他官員亦不敢坐於首席。山長隻得自己坐在中間。


    蘇州名士和士紳也趕到會場,作揖寒暄後,紛紛落座。


    等會場坐滿人,山長宣布論戰開始,雙方士子入場。


    雙方在會場東西兩側就坐,書院學子坐東,北方士子位西。


    北方士子中,為首之人,一身藍色衣衫,盤著發髻,二十多歲的樣子。


    這士子相貌堂堂,文質彬彬,他先是起身,向場中的官員,山長及賓客,眾學子施禮作揖。


    回到座位前,他大聲說道:“小生不才薛禮,字文德,山西人士,來自嵩南書院,師從洛學。近日來姑蘇書院交流,學生這裏先謝過山長與夫子們,熱情款待與賜教。學生言語唐突之處,還望諸位海涵。以言會友,以文論道,此次辯論,定然會令學生受益匪淺。”


    言罷,又是施禮道謝。緊接著,開始陳述他的觀點:我儒家自聖人創立以來,曆經千餘年而不衰,倡導“仁,義,禮,智,信,恕,中,孝,悌”,宣揚德化與仁政,於國於民大利,更為曆代君主所推崇,實乃我華夏繁榮昌盛之本,統一強盛之源,教化萬民與夷狄之策,為我華夏文明之神髓。縱觀曆代強盛之國,皆用我儒家之說冶理朝堂。因而小生認為,我朝應大力提倡儒學,尤其是前朝理學,使我萬民重沐聖人之言,以重振我華夏強盛之風,使百姓安康,朝廷賢明,萬邦臣服……“


    這薛士子,引經據典,滔滔不絕,論述著儒學觀念,不時引來在場學子,名士等人的喝彩,官員們更是頻頻點頭稱讚。


    “漢皇大帝更是將儒學定為國學,獨尊儒術,罷黜百家。千年來,曆代君主,皆重視儒學對我華夏之貢獻,將之作為選撥朝廷人才的標準,多少寒門布衣,出相拜將,哪個不是得益於科舉,這跳龍門的舉措?所謂讀聖賢書,行萬裏路。這聖賢之書,乃我儒學之經典。由此觀之,儒學乃我華夏繁衍不息,國泰民安之本。眾生在此修習四書五經,不也是拜我孔聖人為師,讀我儒學聖人之典籍乎?”


    這薛禮言罷,大笑起來,雖然毫無貶損之意,卻讓人無法辯駁。


    書院論戰的秀才們,見這薛禮口出狂言,咄咄逼人,大有力壓群雄之氣勢,個個麵有慍色,躍躍欲試,勢與之比高。


    但隨後各自鎮定下來,為今日之論戰,他們以準備數日,就是為好好應對這些儒生,怎能自亂陣腳。


    這薛禮講完,其他儒生也分別陳述,儒家之思想,仁義德化,中庸之道等。


    他們不時談論時政與史實,論述儒家的功德與思想,絲毫不理會書院學子的反應。


    山長見狀,暗想這群儒生,確是狂傲不遜。心中又生出憂慮,不知書院學子能否從容應對。


    雖說他不在意虛名,但姑蘇書院,在江南一帶也小有名氣,若場麵太狼狽,豈不有辱先父重托?山長如此想到。


    鄭大人與山長交談,不時誇讚北方士子博學多才,滿腹經綸。山長故作鎮定,笑得頗為尷尬。幸好,眾人隻顧關注場內士子的發言,而未曾留意。


    文鵬也讀過不少儒家經典,但今日氣氛,明顯讓他感到一種壓力,一股道不出的感覺。


    他涉獵寬泛,更喜家中藏書,據蓮兒姐姐說,那是父親大人生前留下的。書中有儒家的書籍,卻多是法家,史書之類的。


    書院兼容並蓄,不僅教授儒學經典,亦傳授其他典籍,對於北方學子的言論,文鵬也不太讚同。他認真聆聽著,以至於小玉低聲喊他,也未注意到。


    儒家四位弟子講完,輪到姑蘇書院學子。


    此時,書院為首的一名學子,從座位上起身,來到場中,先是向眾人施禮,從容淡定地走回座位前。


    他清下嗓子,說道:“諸位大人及先生,各位學友。學生況衡,曾師從文大人,淺修儒學,後專修法家學說。今日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在座諸位大人,夫子與士子們,莫道小生猖狂。”


    眾人一驚,先禮後兵,難道此子要出言不遜嗎?眾人好奇,聽他如何論戰。


    這況生接著說道:“開篇之前,小生先與諸位講一個小故事,乃千年前,孔子問老聃的故事。相信諸位皆知,今日小生獻醜,再說於眾位聽。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


    這況生所講,乃是《莊子·天道》中記載的故事:孔夫子欲藏書於周室,故而拜會老聃。老聃聞之,不允。他接連三問,夫子俱答之。老聃聽罷,一番駁斥。


    此子應對思路清晰,借用道家之言,直指儒學之虛偽,儒家宣揚之核心不攻自破。


    天地萬物皆有其規律,人亦是萬物之一,應遵循其規則。如此宣揚仁義道德,就象打著鼓去尋找逃亡的人,鼓聲越大,人跑得越遠。


    眾人議論紛紛,也有人叫好,還未開始,此子出言不俗。


    大夥兒耐心聽著,期待這場精彩的論戰。


    況生見眾人反應,底氣似乎更足,他聲音也更大了些:


    夫天地出,萬物造,循循而序。大道出,而後聖人行。


    三皇五帝,無為,而無不為,教化子民,澤被後世,與儒家何幹?


    後井田廢,禮樂崩,大爭於世,戰亂不息,民不聊生,百姓思變。


    於是乎,先秦百家,或著書立說,或傳道授業,或力圖變革,或兼濟天下。百家爭鳴,各吐芬芳。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何來儒家之功?


    戰亂息,刀兵止,鑄劍為犁,秦皇漢武,一統華夏,開疆拓土,又何來儒家之功?


    昔日孔老先生周遊列國,說列國而行仁道,遭列國鄙棄,何故?迂腐而不合時宜也。


    大爭之世,施仁道非明君之舉,此乃沽名釣譽之徒。止刀兵,還生息於民,方為大仁大義。


    法家順應大道,身體力行而強秦。商君雖亡,法家思想更盛。助強秦開疆拓土,一統六國,開我華夏一統之先河。


    車同軌,書同文,推郡縣。北擊匈奴,南收百越。築長城而北禦外敵,何過之有?儒家動輒“焚書坑儒”罪之,若經典被焚,何來今日儒家經典?所謂坑儒,不過是些欺瞞聖聽,煉丹的方士。你儒家執刀筆辱之,可知廉恥乎?


    昔日,西楚霸王,火燒鹹陽宮,三月不絕。究竟焚書者,何人也?


    曆朝曆代,開國盛世之君,皆勵精圖冶,立法以信民。定立律法典章,公諸於世,何也?無法以用,國不將國。


    曆代衰敗,皆有法不依,權臣一手遮天,欺瞞聖聽,踐踏法典所致。


    儒家出賢臣,亦出亂臣賊子。朝代更迭,朝廷上下貪贓枉法,毀法之根基,搞得民不聊生,人神共憤。敢問,儒生在何處?多少儒生貪生怕死,委曲求全,美其名曰:識時務者為俊傑。實乃貪生怕死,阿諛奉承之輩。攀附權貴,結社營私,蠅營狗苟。


    宣揚孝道,卻違人倫。三從四德,三綱五常,互為矛盾,實乃泯滅人性。


    儒家既大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又何來孝道之說?母親非女子乎?夫亡從子,子何來孝道?


    存天道,滅人欲,更為可笑。倡導者尤甚,其身不正,先亂人倫。不滅己欲,不修已身,對異己者,大加排擠,己身不正,何以正人?道貌岸然,實則男盜女娼。


    前朝教訓,尤為可鑒。雖富甲天下,實乃為他人作嫁。割地送幣,實為與虎謀皮。重文輕武,腐儒當道,排擠能臣良將,結社營私。偏安一隅,不思進取。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國破家亡,忠臣蒙難。後朝仍不思變革,固步自封。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大好河山,毀於一旦。敢問儒生又何在?


    ……


    況生此番言論,猶如一鍋熱油,在人群中沸騰,眾人皆驚。


    如此指責儒家,甚至拿聖人作為攻擊對象,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雖有大不敬之嫌,但句句在理,語驚四座,振聾發聵,令對方無從反駁。


    北方士子已被激怒,麵對書院這群學子的羞辱,早已按耐不住,時不時打斷況生言論,甚至惡言相加。


    況生絲毫不顧及他們感受,反而更加坦然應對。


    主持辯論之人,不得不多次提醒,要求雙方士子,遵守論戰規矩。


    況生哪管這些,他更不避諱,言談之間,道盡對儒家弊端的批判。


    書院學子又分別從國政,軍功,法冶,官學,倫理,朝政等方麵,闡述法家思想,其間夾雜對儒學迂腐、保守的嘲諷。


    在場的士子,官員士紳,一時間議論紛紛,山長等人亦麵麵相覷。


    論戰仍在持續,雙方劍拔弩張,口若懸河,言辭犀利,妙語連珠,頗為精彩。


    多日之後,這場論戰,竟引起燕都皇宮的矚目。


    作為這場論戰的兩名主要士子,卻由此有了不同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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