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至死身僵,唯有一息堅強。生死一念間,陸續不斷的小卒子穿過箭雨扶起一念尚存的殿下,用忠心與道義衝出一條血路,掩護其撤離,退往陣營。陣營也是大戰一片。所幸他當初思慮千萬,留下守營的是全軍半數並非二分,因此雖遭偷襲,但不至慘亂形穢。


    拾整殘局,雖陣營守住,但此役仍傷亡慘重。盡管如此,餘下的幾師幾營,上到將軍,下到夜廝,和跪在榻前施藥敷傷、老淚縱橫的一眾太醫,都極目渴盼殿下蒙涉神恩,天地護佑,早日醒來。


    夢裏,她的眼神清澈明朗,絳唇呢喃。他忽然就提神灌頂,心間難以覆滅的癡狂,是再見她一麵的期望。於是血肉之軀就在此激烈的執著下修複,一分一毫。


    而另一方光景中,彌漫的血液絲絲浸染,從秀蘿,到軟榻,到木垣,滴滴垂落。在蕩漾九嘯的喜慶聲中,不知誰突然一喊:“血!轎底有血!”於是滿城的目光向轎底望去,望見一路行過遍地紅炎蓮。


    轎簾被掀開,映入眼瞼的是縱傲於千萬繽紛中,已死的,新娘。皓腕之上一道痕,紅的觸目驚心,生命就從那兒流走。所有樂器音響此刻鑄就成最諷刺的悲悼,而一陣世間最冷酷的調符喚醒了嘩然錯愕的眾人:“起轎——娶親!”調符的主人,是騎在棗色雄馬上的,新郎。


    花轎照常抬入東宮,可有些東西不再照常,譬如死亡。噩訊速猛的傳遍宮宇巷陌,於是幾家哭泣幾家常,紅事作喪,天下縞素。


    悲戚總能作一場恨意,世間的環環扣合從來都重演不厭。無論白相何等忠貞,但帝王可以憑借懷疑去勾勒一位奸臣。反叛貪汙的罪證一一尋出,批鬥鎮壓接踵而至。扼流不止的誣告、參本、排懟之後,是削政奪權,鐺鋃入獄,夏末問斬。


    史官在冊,墨筆描摹一世家族被捧到九重高的雲霄神域,又摔至九重低的阿鼻地獄,不過扉頁半紙,文枯惆霜。長安,再無白府。


    幾番藥劑與毅力調養,他恢複的利落幹脆,同小兵打成一片,重排布陣,是以準備黑夜的複仇。生死一線會使帥與卒成肝膽相照,他見識了他們的堅勇無畏與赤誠道義,他們也看懂了他的睿智神武與情癡成殤——他睡夢中的囈語,情深不壽。


    黑夜,隱隱暗索的東路與西路大軍,前者攜草推車,後者提槍橫握,夾向胡營。


    東麵的夜探清擾了胡將的好夢:“大帥!東麵來了南蠻,以車裝草,正向我營。”元帥睡眼惺忪,思付著漢人的用意。“報――大帥!西麵山頭有影行跡,畏畏荽荽,疑南蠻偷襲。”元帥瞬間恍然大悟:“敵人暗渡陳倉,不過拿東麵兒的引人視眼,西麵兒悄摸出兵。派一批人,東麵打打即可,主力跟本帥去抄西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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