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宋忘塵正躺在床上,他眉心緊蹙,不停的搖著頭,額間冷汗直冒。


    他做了一個很長卻很真實的夢,夢裏有一群孩童在一起玩鬧嬉戲。


    其中一個孩童手裏拿著一個小風車,痩小的身影在一間鐵匠鋪前來回小跑,帶動著風車瘋狂轉動著,不時發出清朗的嬉笑聲。


    這個孩童便是十五年前的宋忘塵,那時,他年僅六歲。


    他家住在欽州城外一個偏遠的小鎮,父親是一個老實憨厚的鐵匠,以鑄劍、打造一些農作用具為生。


    母親則於家中做些刺繡拿到市集上販賣,以此貼補家用。


    雖家境並算不寬裕,但好在夫妻倆相敬如賓,琴瑟和鳴,一家三口過著最平淡,卻也最幸福的生活。


    幼年的他也曾是一個愛哭,愛笑的孩子,更是一個吃了飯就見不到人影的調皮小鬼。


    一次與幾個同齡小夥伴嬉笑、玩鬧的過程中,天空突然變得烏雲密布,隨即狂風四作。


    抬頭,便見空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伴隨著一陣巨響,地麵開始猛烈搖晃起來。


    片刻後,一切又平靜如常,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


    幼年的他好奇心很重,也不害怕,便想與那幾個小夥伴們同去一探究竟。


    但其它孩子早已嚇破了膽,哪裏還敢去查看原因,早就一哄而散,哭著跑著回家去了。


    沒人同他去,他便壯著膽子獨自一人前去,一路上左顧右盼,心如懸石。


    沒走多遠,便見一柄長劍插在石峭之中,那劍看起來駑鈍不已,還滿是鐵鏽,倒是劍柄下那誅邪二字十分惹目。


    待他一步步靠近時,那劍竟開始散發著微光,隱約中,他的心也跟著顫動了一下。


    也不知那裏來的勇氣,他竟想將它拔出來仔細查看一番。


    本以為那劍會很難拔出,誰曾想那一雙小手剛接觸到劍柄,那劍便自動退了出來。


    痩小的身子因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反被其壓倒在地。


    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將誅邪從自己身上推翻在地。


    起身,便見那原本鏽跡斑斑的長劍發出耀眼的強光,逼得他無法睜目。


    待那一陣強光散去,那劍竟變得熒光閃亮,鋒利無比。


    這突來的一切,讓他無比震驚,但更多的是歡喜,他有種直覺,誅邪好像喜歡他。


    當他鼓足勇氣,準備去觸碰它時,誅邪已自動豎立,並飛到了他手邊。


    伸手握住劍柄的那一刻,誅邪竟變得十分輕巧,他甚至都感受不到它的重量,就好像,它本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之後,他便求著他爹爹為誅邪打造了一副劍鞘,從此愛不釋手,整日帶在身邊。


    一個月後,宋忘塵的父親便趕著馬車,帶著他們母子二人前去欽州城裏探親。


    宋忘塵懷抱誅邪,乖順的側依在他母親懷裏,閉眼聽她哼著民間小調,紅撲撲的小臉上帶著幸福的笑意。


    馬車外的中年男人亦是笑得一臉陽光。


    此時,夜狸剛好途徑欽州,驚鴻一瞥間,便感受到了誅邪的氣息。


    她本就對靈劍有著與生俱來的感應,這也是她千年來被追殺總能逃脫的原因。


    誅邪她雖沒見過幾次,卻依舊對它的氣息很熟悉。


    靈劍認主,一生隻認一個主人,淩承的劍出現在這裏,那便隻有一個可能,馬車中有淩承的轉世之人。


    千年來的孤寂,以及千年前的怨恨交織在一起,一想到父王與狐族幾百條生靈的慘死,姐姐與飛羽哥哥至今下落不明,她便恨意難平。


    憑什麽?他們一家可以這麽逍遙的活在世間,而自己卻隻能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滿腔的怒火逐漸吞噬了她的理智,腕間靈力匯集,當下便隔空一掌擊出,正中馬背之上。


    馬兒吃痛,一個勁兒的狂奔著,馬車瘋狂顛簸,眼見已快要行至懸崖邊,婦人及時抱著宋忘塵跳下了馬車。


    兩人剛摔至地麵,宋忘塵便親眼看著他爹爹同馬車一起跌落了懸崖,痩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栗著,躲在他娘親懷裏嚎嚎大哭。


    婦人眸中帶淚,卻是一直在安撫著她的孩兒,直到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停在麵前,婦人才揚起頭看著她。


    隻覺少女清秀的眉眼中帶著一股殺氣,婦人下意識的將宋忘塵推開,讓他快跑。


    而她則死死抱著夜狸的腿,希望以此為自己的孩子多爭取一點時間逃走。


    宋忘塵卻隻知道哭,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絕美的白衣女子露出了雪白的狐尾,鋒利的爪子穿透他娘親的胸膛,取出那任在跳動的心髒,當著他的麵,一把捏碎,血花四灑。


    而他的娘親,卻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瞪著一雙驚恐的瞳孔緩緩墜地,最終被那狐尾一掃,擊下懸崖。


    這時的他已經嚇得連哭都忘了,隻是一屁股跌坐在地,抬著淚花朦朧的眸子,傻傻的看著她一步步邁向自己。


    夜狸緩緩蹲下身來,用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捏著他的下巴,笑道:“親眼看著你的至親,死在你麵前的滋味如何?”


    一個六歲的孩童,在麵對自己父母的慘死,麵對一隻狐妖,他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又怎知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夜狸眸色漸涼,手掌就勢落在他的咽喉處。


    她要殺他,不僅因為千年前的仇恨,也是為了盡早阻止他長大以後,禍害到她姐姐的一切可能。


    卻不想手掌落下的那一刻,反被誅邪散發的強光彈了老遠,憤怒抬眸時,唇角帶著猩紅的血跡。


    起身,再次向早已暈厥的宋忘塵邁近,她已十分確定,這個孩子就是淩承。


    夜狸眸中散發著幽藍的凶光,玉手憑空一抓,便化出一柄長劍,疾步行至宋忘塵麵前。


    正欲揮劍直取他性命時,驚覺一道勁風呼嘯而來,她精巧側避,便躲過了一擊。


    “妖孽、休要傷人!”


    來人正是下山曆練的程錦,剛才他便是察覺到了妖氣,一路尋了過來。


    見那孩子已倒在了地上,他急忙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他還活著,緊繃的神色立馬舒緩了許多。


    還未起身,便覺身後一道白影襲來,他一把將孩子抱起,足下急急轉了幾圈,這才躲過攻擊。


    程錦此人性溫,並不輕易動怒,隻是問了句“他隻是個孩童而已,你為何要對他動手?”


    “與你何幹?我夜狸生平最恨假仁假義的修行之人,既然來了,那我就送你們一起去見閻王。”


    言罷,白尾再次橫掃,白色身影立馬淩空而起,舉劍砍向了程錦。


    程錦見她執迷不悟,搖頭歎息一聲,當下便削出一劍。


    兩道劍氣驟然相撞,雖未相交,卻也震得程錦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夜狸則淩空翻了好幾圈才落入地麵,再次抬眸時,誅邪已自動出鞘,迎麵襲來。


    她身姿靈巧,躲避得極快,卻依舊被其劃傷了右臂。


    麵對一柄靈劍與一個修為高深的修士,夜狸自知不敵,閃身便逃遠了。


    程錦並未去追殺她,而是將孩子與誅邪一同帶回了暮溪。


    孩子連續高燒了五日,醒來時已不知自己的姓名,也忘了父母的名字,卻清楚的記得,他父母是如何慘死在狐妖手中的。


    他講的第一句話便是,跪在地上求程錦收他為徒,他要勤學苦修,要斬妖除魔,要為父母報仇雪恨。


    程錦見他根骨極佳,又有靈劍護身,當下便應了他的請求。


    但他並不想他這麽小就生活在仇恨裏,便以鬆、諧音宋為姓,取忘卻前塵之意,賜名宋忘塵。


    但宋忘塵卻並沒有忘記仇恨,他刻苦修行,竟於一年之內結出了元丹。


    曾經的心理陰影,至使宋忘塵不敢接觸任何人,也養成了冷傲、孤僻的性格。


    不僅如此,他還不食葷腥,每每見到那些肉食,他總能聯想到狐妖捏爆她母親心髒的畫麵,身心飽受折磨。


    當時,程錦手下還有一個孩童,這個人便是子間。


    子間雖早兩年拜入程錦門下,卻也並未結出元丹,便對這個“啞巴”師弟多了些敬佩。


    他總是想方設法的與宋忘塵搭訕,而宋忘塵卻隻知道修行,一年都沒說過一句話。


    子間無招了,便想到了以毒攻毒,他知道宋忘塵不食葷腥,便與程筱柔一起,偷偷在宋忘塵所食的甜羹中加了一點肉沫。


    宋忘塵事先不知,卻在食用過後吐的一塌糊塗,甚至還出現了嘔血的情況。


    兩人見此,立馬驚慌失措的跑到程錦麵前認錯。


    程錦惱怒,當下便罰了二人一頓手板,並罰他們一個月內不能吃肉食。


    這件事雖過去了,但宋忘塵卻是因此連甜食也不喜了。


    程筱柔心善,對自己所犯下的錯內疚不已,便在被父親責罰的第二日,拿著竹條向宋忘塵負荊請罪。


    宋忘塵不理她,她便一直跟在他身側,寸步不離。


    擾得他沒法清修,便道了句:“無礙、我沒怪你。”


    那是宋忘塵來暮溪一年多,講的第二句話,卻是程筱柔聽過最動聽的一句話。


    她揚著小臉,小手伸出,問道:“那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


    宋忘塵盯著麵前那白皙的小手,右手動了動,卻並未伸出。


    他言:“不必!”便背對著她,任憑她說什麽也不再言語。


    自那以後,程筱柔便對他心生了好奇,時常偷偷觀察他的舉動,卻發現他整日除了練劍便是打坐,孤獨的讓人心疼。


    長大以後,宋忘塵便告別了程錦,一個人下山曆練。


    之後更是頻頻外出,從此一人,一劍闖天涯,斬妖除魔,手起刀落,絕情絕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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