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利刃劃破肉體的那一刻起,江雨便知,自己要的從來都不是權力、地位,而是父親一句關心的話語,一個溫暖的眼神,一種他渴望得到,卻從未得到過的父愛。


    他甘心情願的死去,並非完全相信了乾坤畫,而是對這世間徹底絕望了。


    死亡會帶走一切苦厄,所有的不甘與屈辱也會隨之消散,從今往後,再也不用卑躬屈膝,假意歡顏了。


    江雨疲倦的闔目,瘦弱的身軀剛要墜地,又凝空飄至了半空中,胸口不斷湧出的鮮血悉數滲入了乾坤畫中。


    乾坤畫開始劇烈顫動起來,霎時,萬丈紅光閃耀,映紅了半邊天。


    伴隨著一陣猖獗的大笑聲,畫中那拳頭大小的紅影已衝出畫軸,變成了一個沒有臉孔的血紅色人影,在空中盤旋片刻後,又隱入了江雨體內。


    再睜眼時,江雨怯懦的雙眸中,已出現了狠惡。


    他緩緩落地,盯著掌心那一枚小小的烈焰印記打量了片刻,便攥緊拳頭,露出一絲奸計得逞的邪笑。


    生死契乃是上古邪術,封印之術則為正道廣泛使用,兩者水火不兼容,便可達到相互抑製的效用。


    但簽訂生死契的二人,必須完全出自本心,全程不得有絲毫勉強之意。


    從十五年前被別人挑來撿去的那時起,他也在挑選著自己的皿器。


    江雨眸中黯淡無光,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死喪之氣,也正是因此,他才選中了江雨。


    即便江雨今日沒將乾坤畫帶回來,他亦會親自前來找他。


    他步步引誘,便是為了讓江雨對這個世間徹底絕望,從而心甘情願的奉獻出自己的身體,祭出自己的靈魂。


    生死契一經簽訂,他便會代替江雨的身份活下去,同時,他也必須達成江雨的遺願。


    否則,胸口的傷口便永遠不會愈合,使其日夜飽受弑心之痛。


    “淩承、你為了世人滅了狐族,害了我娘,又封印了我,從今日起,我要這世間所有人都為我娘殉葬!”狠惡的言語中卻滿是悲切之意。


    剛被封印那百年裏,他聽過了許多關於淩承與夜靈的傳言。


    有人說,淩承從一開始就與暮寒聯合,利用了夜靈的一片癡心,設計滅了狐族,後二人又因權位之爭,反目成仇,這才有了暮寒帶人圍攻淩承一事。


    也有人說淩承是被暮寒利用,誤將俞晉、唐郢等人引入靈溪,這才導致了狐族滅亡。


    更有甚者,說淩承是被狐妖迷惑,不得已才犯下了大錯。


    之後,狐妖因身懷魔胎,便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淩承自覺受騙,怒不可揭,這才和師兄暮寒一起,聯合唐郢與俞晉等人一起滅了狐族。


    傳言比比皆是,但無論哪個傳言,都在讚歎狐族滅得好。


    不管傳聞孰真孰假,狐族都是因淩承而亡,且淩承為了天下人,封印了他也是不爭的事實。


    江雨攥緊手掌,深邃的眸中滿是怨恨,他恨這世間所有人,更恨淩承。


    他千方百計的逃出乾坤畫,便是要將世人全部誅殺,將這世間變成妖魔的天下。


    既然天意讓他來到了唐氏,那今日,便是他血洗唐氏之時。


    緊攥的拳頭驟然攤開,烈焰立馬從掌心竄了出來,隨即越變越大,越燃越旺。


    片刻後,火焰又突然熄滅了,再次變成印記落入掌心。


    即便簽下生死契,也未能抵得過淩承的封印之術。


    好在,他可以借此將封印引入自己體內,這才得以逃出生天。


    封印淬體,他的力量也被削弱了一大半。


    且江雨本就毫無修為,又剛剛曆經生死,隻怕,三五年內,功力難以恢複。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喧嘩聲,江雨眸色漸暗,唇角輕揚,隨即墜倒在地。


    ……


    唐世海見江雨的房間魔氣衝天,便帶著一眾弟子前來除魔。


    房門踹開時,屋內一切如常,並無任何妖魔之氣,就連乾坤畫也沒了蹤跡。


    足尖剛踏入屋內,就踩上了那柄沾滿血跡的匕首。


    唐世海心下一愕,開始四處尋找著江雨的身影,越過床前的屏風,便見江雨奄奄一息的癱倒在地,胸口的鮮血源源不斷的湧出,煞白的麵頰上,依稀可見兩滴清淚滑下。


    他急忙扶起江雨,蹙眉道:“發生了何事?”


    江雨並未答話,竭力勾起一抹笑意後,便暈厥在了唐世海懷裏。


    唐世海急忙為江雨渡入靈力,又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培元丹’塞進了江雨口中。


    因江媛之過,多年來,他一直刻意疏離江雨。


    他不讓江雨修行,也是害怕有朝一日,江雨會步入他母親的後程,與唐肆言爭權奪位,兄弟相殘。


    此時見江雨重傷,心中卻倍感酸疼。


    沉默半響後,江雨已有了轉醒的跡象,唐世海緊蹙的眉宇這才舒展了些。


    “醒了,感覺如何?”他問,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江雨手足無措的離開他的懷抱,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恭敬作揖道:“江雨該死,讓宗主擔心了!”


    唐世海起身,又親自將他扶起,言道:“是本宗主這些年虧待了你,你可曾怨恨過我?”


    江雨捂著胸口,猛咳了一陣後,鮮血便漫過掌心,從那瘦骨嶙峋的指縫間不斷溢出“宗主說笑了,江雨不過是一介家臣罷了,怎會有怨恨之說?”


    多年來對江雨的虧欠,唐世海也生出了悔恨之意,但一個賤婢的兒子他依舊不願承認,便想著收江雨為徒,也算是對他的補償了。


    他言:“江雨、你可想修習唐氏術法,從今日起,本宗主親自教導你如何?”


    若是以前,江雨聽到這些一定會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但現在的他隻覺得無比厭惡。


    這麽多年的欺淩,一句‘親自教導’就想洗清自己的罪孽,這世間那有這麽簡單的事?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功力恢複了,他要代替江雨,讓唐氏所有人都跪在足下,磕頭認錯,再逐個淩遲。


    江雨‘惶恐’的退後了兩步,恭敬作揖道:“宗主的好意屬下心領了,但江雨出身低賤,自是不配拜入宗主門下,還請宗主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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