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明最開始打死都不願意來這個地方的,別說是幫一個半路出家的小散仙渡劫,哪怕他自己將來要受八十一天雷,也絕對不會求到這該死的林為笑。說起林為笑,那是修真之人都知道的人,品階上仙,已是超脫生死,隻需每五百年渡一雷劫的仙人。自小通靈,四歲便築基修真,二十幾歲已得正途拜入草長鶯飛,此後千年順風順水,早早欽定掌門之位。人生得溫和,一雙眼睛如其名,含笑不怒,雖然不能用極美來形容,可是卻讓人看著舒服。


    不過可惜得很,這麽一個和順似暖陽的人,卻是出名的刁鑽古怪,本以仁心妙手通曉仙界的草長鶯飛傳到他這兒,逐漸成了個無人敢擅入之地,因為大家知道和林掌門打交道,同渡劫沒有太大區別,同樣都是痛苦無比,而且林為笑心思更加難以揣測,真會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掌門師弟開了口,李天明又不好推脫,隻得勉強來此一趟,最初以為進大殿都是難,結果卻出乎意料的方便,有兩個草長鶯飛的弟子笑著迎出,說掌門一早推算了李前輩要來,派他們來接。


    等進了大殿,就看林為笑在高階之上坐著,一身水色的素袍,手裏搭著龍須拂塵,頭發也是隨便垂落,全身無半星裝飾,隻左手拇指帶著個翡翠扳指,該是他們掌門信物。人是清清淡淡,像是一塊兒白玉裹在素緞之中,沒有任何暴虐顯露,怎麽看都是個雅潤之人,任誰也不會將刁頑二字同他有聯係。


    李天明得道已久,心中知曉林為笑是何種品性,所以還是不帶任何僥幸的謹慎小心講述了他們傾盡天下的一位客仙遭天劫的過程,最後更是放低身段,慢慢道“林掌門,所以我們掌門今天才托我前來求貴方一劑仙藥。”


    林為笑一張臉三分哀七分愁,仿佛也為那散仙的事情而難過,手指輕揉額頭,籲了口氣,幽聲道“真是可憐,一個散仙能找到你們傾盡天下已是艱難,好不容易到了這步,竟然渡劫不過。”說到這兒,換做旁人接下來都會拿出救人良藥,可他卻是一轉話鋒“不過呢,李仙家你來得不巧,上個月我門下小徒渡劫失敗,別說你們要的那方劑,我這裏連根草都沒了。”


    李天明心裏直吐了一口唾沫——你家小徒渡劫?你家三百年沒有新弟子,真是扯謊都不仔細編一編!可麵上還是帶笑,溫和著口氣道“林掌門,還請幫忙想想辦法。”


    林為笑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過了會兒微微探身,勾勾手指叫人上前,看上去仿佛有什麽良策。不想李天明剛要抬腳之時,那邊臉色驟變,適才還滿麵暖意,現在已經是戾氣叢生,人冷笑一聲“你們傾盡天下當草長鶯飛是什麽地方,我又是什麽人,為一個散仙便來求我!陸儼明倒是真的該吃點兒藥了!”


    李天明心道不好,可他畢竟也是太上真人的品階,處事不驚的性子,仍舊笑容滿麵“正是知道草長鶯飛是什麽地方,所以才來求得掌門您,所謂‘掌中仙方,渡法祛難’不是您師傅任掌門以前經常說的話嗎?”


    “李天明,你拿我師傅來壓我……”林為笑雙目已經不見任何溫度,直視過來“可惜,他老人家百年之前已經圓寂,我這個人又不講什麽規矩,你少用陸儼明那一套來對付我。”


    “既然如此……”李天明絲毫沒有退怯,雙手抱拳“我也就將話說白了吧,這個散仙與我家掌門交好,還請林掌門您賣傾盡天下一個麵子,將來有借有還,我們掌門必然不會不講這個‘規矩’。”


    他話語剛落,聽得林為笑一陣大笑,聲音又逐漸緩和下來“你這麽說倒是有道理,有道理啊……照你這樣講,以後我叫陸儼明裝個小狗來哄我開心,也是有可能了?”


    “林為笑!”聽到對方如此作踐自己掌門師弟,李天明再好脾氣也無法忍耐了,不禁放高聲音,然而他下麵話還沒有講,那邊猛地拂塵一卷,鎖住對方咽喉,直直將人拖至自己腳邊“草長鶯飛豈是你這種小仙大聲講話的地方!回去告訴陸儼明,仙藥我沒有,良方倒是可以給,天劫不過,苦痛萬分,讓他用自己的劍給那個散仙一個痛快好了!順便跟他說,這個方子,我免費送他,不用還什麽人情了!”說罷單手一揮袖袍,李天明隻覺得周身冷似冰霜,繼而重重摔下不知哪處,再不見適才草長鶯飛大殿的樣子。


    這一段來得突然,李天明先是恍惚,好一會兒才爬起身,氣得跺腳大罵“林為笑,你身為上仙,不普世救人,真是有辱你家門訓!”他還要繼續再罵,就看著周遭花枝藤蔓大動,李天明知道這是對方施術,雖然不是什麽高段咒法,畢竟那邊是上仙,不知後續還有什麽,所以不敢再做停留,急忙催動令劍,匆匆逃離,至於其他,也隻剩下無可奈何四個字了。


    而此刻,傾盡天下的陸儼明則熄滅眼前的千裏影燈,搖搖頭背手走出。他五官淺淡,細目輕挑,情淡唇薄,一身白衣長袍,袍底繡著紅蓮火鳳,發冠高束,三顆靜心珠置於其上,襯得人仙風道骨,已然不能用美醜來形容。同林為笑一樣,同樣品階上仙,隻是他離著晉升靈仙之位更近一些,也是他們這一輩中最有希望修到三天真皇品階的人。別人提起陸掌門,都會說“真的仙人。”


    總之,他就是個冷淡的性格,也看不出什麽喜怒,好似所有事都與己無關。


    這時,一個長發紅衣的女子小步跑來“掌門,怎麽樣了,師伯這一趟求來了嗎?”人是萬分著急,可也不敢高聲詢問,僅僅小聲道。


    “要是草長鶯飛的藥那麽好求,恐怕早沒有藥王穀什麽事兒了。”旁邊一個留著短鬢的男人跟著她一起走近。


    紅衣女子聽罷愣在當場,隨後看陸儼明也沒有回答,大約明白下,最後竟然直接哭出“那墨點兒豈不是……豈不是……”


    陸儼明不說話,自己走去一棵垂柳樹下沉默不語。


    “掌門……”紅衣女子剛要再說,男人再次出聲打斷“善舞,你也不要太苛求掌門了。雖然董墨於我們有恩,但從他築基那一天起,每每突破,一步步修至今天,再大的恩情我們也還清了,現在不過講一分情義。他天劫不過,也是命數。何況他一個散仙,本就不是我傾盡天下的弟子,也未正式投靠,說到底又和掌門有什麽幹係呢。”


    善舞死死咬住嘴唇,知道自己玲瓏師兄的話是難聽了些,可道理的確沒錯——隻不過,隻不過……這樣想著,手指死死攥住衣服下擺,可憐巴巴瞧向陸儼明,但已然不知如何開口。


    而陸儼明適才像是陷入沉思,完全沒有聽到自己的弟子說了什麽,他望著天上不甚明了的星陣,忽然回過身“我往大望山走一趟。”


    “掌門現在去大望山?那裏靈脈枯竭,沒什麽仙草仙靈了啊?”還不等叫玲瓏的男人把話說完,陸儼明人已經消失在一團白氣之中。


    “師兄……掌門他……”善舞也是皺著眉頭,不明所以。


    玲瓏則抿住嘴唇“可能是最近煩心事多,掌門去散散心……吧。不過這時候去散心,估計掌門已經對董墨不抱……”話說到這裏,他咳嗽兩聲趕緊閃開,留下善舞一個人重新咧嘴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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