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男雙手猶自舉過了頭頂,少年顧盼之間殺意淩然,危險的感覺猶如三九寒冬深夜的冷風掠過,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到那個瞬間內心傳來的陣陣顫栗,圍觀的人群中傳出幾聲喝彩。


    “嘿,小子有種!”


    “娃子挺凶,是條漢子!”


    馮三如夢方醒,心裏麵既驚又喜,對這少年簡直滿意到了十分,連忙上前兩步,一把拽住他就往屋裏扯。


    “好,太好了,幸苦你了,來來來,進屋我去給你取賞。”


    嘴裏麵說著,眼睛卻在不斷示意六裏鋪的同伴們前去收拾殘局。


    車把式已經上前扶起了倒地的漢子,嘴上跟黃毛男套起了江湖交情:


    “哎吆,真是對不住了爺們,山裏人性子野,您幾位別跟個孩子一般見識,行遍天下路,把勢是一家,我這兒跟您道個歉,幾位也別往心裏去,出門求財不求氣,咱先把這位爺扶回去緩一緩吧。”


    黃毛男驚魂未定,有心說幾句場麵話,但嘴唇哆嗦著卻是一時想不起詞,心裏麵就挺納悶。


    再了得的英雄也得嚼米咽菜,行商於荒野,說是吃的刀槍飯絕不為過,山口上比這動靜大的毆鬥,自己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回,流血的場麵也不是沒見過,怎麽就讓一個半大小子差點嚇尿了褲子?


    心裏麵雖然有點不忿,可還是有些劫後餘生的後怕,那小子一翻臉真是有點瘮人,刀尖抵在喉嚨那一刻,可怕的殺機猶如實質,攝魂奪魄令人膽寒,竟然硬生生把他找回場子的勇氣給抵了回去。


    跟馮李兩人同一個屋頂睡覺的馬客們圍了上來。不管以前認不認識,有緣修得同船渡,一路同行到了這荒山野地,遇到點事情就得相互幫襯一下,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這叫江湖道義。


    六裏鋪來了三輛馬車,人數可不算少,眾人上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合著稀泥,看看倒地的同伴已經緩過勁兒來,黃毛男也就借著坡下驢,表示了不再糾纏。


    馮三回屋先過了下秤,一大包的烏棱果三十三斤還打不住,路雲風心裏也知道,荒原部落雖然經常使用,可真不拿它當什麽東西,能換得幾斤鹽都是挺高興,數量上也就是估計著給,可能多但絕不會少。


    這個東西拿到了手,馮三的一顆定心丸終於咽到了肚子裏,東家為什麽這麽著急的要這烏棱果,他心裏多少也有點譜。


    青陽鎮上有兩寶:祥福樓的酒,飄香院的嬌。


    這祥福樓是方圓幾百裏都能叫得響字號的飯館,偌大的聲名,得有一半是靠它的煙熏鹵味掙來的,無論雞鴨牛羊還是各式野味,打理幹淨後一律是先鹵後熏,切片裝盤端上來,進嘴一嚼齒頰留香,入喉下肚回味悠長。走到了青陽鎮地界,祥福樓上酒足飯飽,飄香院裏倚紅偎翠,這是無數馬幫漢子做夢都惦記著的享受。


    店老板姓劉,跟自己的東家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把兄弟。別看東家不怎麽進山,可是這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眼下這個時節,比較偏門的烏棱果好不好收,他的心裏能沒點數?


    雖然吃了點苦頭,隻要把這個東西收到手,紅穀灘這趟就沒有白來,自己受了多大苦費了多少勁,回去一個字也不能提,東家心裏麵有杆秤,要是整天把功勞掛在嘴上,那就落了下乘,出力還不一定討到好,這個道理,馮三很久以前就揣摩明白了。


    心情大好之下,看著路雲風也是格外的順眼,昨天回來的路上,從李大個子那兒把這家子人給了解個大概。


    這是拚湊起來過日子的一戶人家,除了那爺孫兩,其他人並沒有血緣上的關係。


    橫山雖說地跨千裏區域廣闊,可也不是每處山嶺都能活人,根據這山間湖潭溪澗的分布,山民們也好似夜空裏的疏星,零星散落在這數百裏方圓,雖然日子過得有些艱難,可村寨相鄰的山民們,彼此的關係甚是親密。


    早先的山民比較仁義,孤寡老幼都能照顧到,有個約定俗成的傳統:在某個固定地方修上幾間房,把各村寨無人照料的孤寡送到一起,方圓幾十裏的山民都會出些力氣來供養,這被叫做義老村。


    可近十幾二十年間,像六裏鋪的這一類的野埠慢慢興旺了起來,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山裏麵度日不易,類似李大個子這種舉家遷徙的也就不少,幾年前山裏麵大旱,許多溪澗斷流,因為爭奪水源,村寨間也起了不少衝突,當大家自顧不暇,各自忙活著積怨填仇的時候,這義老村自然就無人問津,隻能自生自滅。


    李大個子沒親眼見,隻是聽說路老爺子年輕時很是生猛,帶著獵戶們出山跑單幫,掙下過一份不小的家業,路家爺孫倆回山的時候,老的倒還算精壯,小的也就剛斷奶,不但沒有住進義老村,反而時常給予接濟。


    三四年前山裏大旱的時候,幾個村寨為爭水而械鬥,路老爺子出頭苦勸卻無人理會,於是索性眼不見為淨,領著孫子遷到了紅穀灘,親手蓋起了這座村寨,然後把老孤寡和癲人莽虎子一起給接了過來,而李大個子也是那年橫下心來,舉家搬到了六裏鋪。


    曾經來自不同村寨的三個老人,到了現在,隻剩一個紅山老漢碩果僅存,其餘兩個均以作古。


    “這老爺子是個能人,別看歲數大,手裏拎一條杆棒,幾條漢子愣是近不了身,不但識書明理,還仁義啊,當年我急著出山安家,財迷心竅的去獵獾,兒子挨了角蝰蛇的咬,我婆娘上吊繩都掛樹上了,老爺子硬是把他從閻王爺手裏拽了回來。”


    車把式感歎著,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倒沒見什麽世麵,但是估摸著,憑路老爺子這能耐,去哪兒也能刨到口食兒,吃得多半還不能賴了,怎麽就得回這窮山惡水的地兒呢,我有他那本事,打死也不回來呀,嗬嗬。”


    馮三聽著,再想想路老爺子安詳卻巍然的神態,自然就生出些高深莫測的感覺。市井草野,向來不缺隱世高人的傳聞,那老爺子倒真是有那麽點兒意思,如今再親眼目睹這少年剛才的表現,惡形惡相一點沒露,狠話也一個字沒說,單憑由內而外的一股子精氣神,立馬就能震得住場子,這就叫氣概呀。


    行事見強不怕,遇弱不欺,任誰見了也要敬上三分。


    這趟他一個人包了李大個子的這輛車,帶了不多不少十條鹽包,日間換出去了幾個小包,拆開的那條也不用再數,拎起來直接塞給了路雲風,午葛城產的細麻布,已經三丈一塊早就裁好,隨手也遞給他兩塊。


    這種布料雖有些粗糙,貼身穿著會刺撓難忍,但是勝在厚實綿韌,抗磨耐劃,價錢也相對比較低廉。山民總是免不了越野穿林,外穿的短袍長襖除了各類毛皮之外,大多都是這種布料縫製而成。


    路雲風也沒做忸怩推讓,大大方方接過來以後,笑問:“掌櫃的這是一定要賞?”


    馮三也笑,“早跟你說了,貨辦好了就給你加賞,言而有信,一定要賞!”


    說完沉吟了一下,略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道:“雲風啊,咱爺兩這就算認識了,都別見外。我想問問啊,你家裏可還能睡得下人?我去借住個幾宿為難不?”


    最要緊的東西弄到手,其他的收來是錦上添花,不收也完全可以交差,如果可能,馮三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回六裏鋪,想想晚上將要受到的煎熬,心裏就有些不寒而栗。


    他雖然是包車前來,行止由心,但是行有行規,單車不行於山野!是趕車這行當保命安身不成文的規矩。


    上百裏曲折崎嶇的山路,遭賊遇匪的風險暫且不說,山中險峻,野獸出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路上但凡有個閃失,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以商埠往山口裏發車,規矩就是最少兩車同行,單幫馬客當然不在此列。


    路雲風倒真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麽要求,愣了愣還沒說話,一步邁進來的李大個子正好聽到。


    “風娃子,外麵沒事了,一會你別再招惹他們,現在進山的馬客一天比一天多,一個比一個橫,唉,這幾間屋子都要擠不下了,你就把掌櫃的帶過去吧,馮掌櫃,您放心去,這兒我給您看著。”


    路雲風也就沒在猶豫,笑著點了點頭,從背簍裏扯出來幾張皮毛遞了給他。


    “李叔,岩羊皮,爺爺讓我給你帶過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交易的山民已經不會再來,兩人走出營地的時候,那挨了一腳的挽髻男蹲在石屋外,狠狠的盯了他幾眼,卻沒有再過來生事。


    路雲風惱他言語間傷及父母,才會忍不住出手給他點教訓,小衝突已經揭了過去,當下便恍若未睹,自顧自的引著馮三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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