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大廳的正門前,五層的青石台階上,甚少露麵的白家老爺子身穿一身紫綢長袍,負手卓然而立,冷冷看著堂下幾個正在接近的不速之客,麵色顯得有些陰寒。


    白大少爺揮手驅走院裏的仆從,快步走過來站在台階下。


    六裏鋪上下,皆知道白家老爺單名一個宏字,但是人前人後敢直呼其名諱的卻是不多,此人年逾花甲但筋骨硬朗,滿頭灰白色發絲隨晨風拂動,露出一雙鷹隼般的老眼精光四射,臉頰瘦長,鼻子卻顯得有些寬大,鼻尖略微有點下垂,帶出了三分陰梟之氣,嘴巴如猿猴一般微微向前凸起,這就成了極為典型的鷹鉤鼻,雷公嘴。


    生了這麽一張麵皮的人,笑口常開的時候倒也罷了,臉色一旦耷拉下來,可就陰森森的有點瘮人,偏偏那幾個勁裝漢子視若無睹,大搖大擺來到了堂下正中站定,沒有一點客人應有的禮數,為首一人脖頸中裹著一條豹皮巾,邁步而出仰天打了個哈哈。


    “得有十年未見,烏老大神采如昔更勝當年啊,活得太安逸,那小肚子挺出來了不少,不知還拎不拎得動馬刀啊?”


    白老爺對那半譏半諷的言語充耳不聞,微抬手示意麵露怒容的兒子稍安勿躁,打量著堂下站的這幾個人,臉色陰晴不定卻沒有說話。


    那幾個勁裝漢子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一個個左右的打量著四周的亭台屋宇,嘴巴裏嘖嘖有聲,為首那人更是裝腔作勢的清了幾下喉嚨,然後一口濃痰吐到了地上。


    “烏老大,舊友上門,已經在這兒站了半天,難道這是你白老太爺的待客之道?”


    “你是何人?入了我家門還敢如此放肆,想必是有些恃仗之處。說吧,什麽來頭是何來意,再敢裝瘋賣傻多說一個字,不管你背後是誰,老夫保證割下你舌頭喂狗。”


    沒有作窮凶極惡的嘴臉,白老爺子終於發話,陰惻惻的聲音也不大,但那麵露輕佻之色的幾個人表情一僵,馬上安分了下來。


    為首之人深吸一口氣正了麵色,雙手握成拳,兩隻手腕交差平放向前送出,“鹽糧道上半天雲,在下劉富貴,奉大當家之令,前來拜會白老太爺,失禮之處尚請海涵。”


    說著話,兩根大拇指就朝上立了起來,正麵對著白老爺,左手高而右手低,左指挺立而右指略彎。


    左為主右為客,這裏就有個名堂,喚作“拜山門”或者“朝龍頭”。


    江湖道上打過滾的就會明白,拜會開山立寨叫字號的綠林好漢,就得用這樣的照會禮,在白家別院裏使出來,有些不倫不類,這就意味著把白家當成了攔路斷道占山為王的草莽。


    可白老太爺即沒有理會也沒有翻臉,舉目望向遠處陰雲下的山頂,默然片刻後輕歎了一口氣,側身讓出正廳的大門,舉手待客。


    “請!”


    ******


    有些陰沉的天色與葉落草衰的山野,共同渲染出了一片的晦澀與壓抑,嶙嶙的巨石,襯托出了山巒的奇突,幾乎已經分辨不出來的小徑,因為山勢重疊起伏而時斷時續,稍遠處看似乎可以直通的地方,到了眼前卻要回旋繞走,增添了許多曲折。


    在這種環境裏行走,所謂的道路,就已經成了方向的代名詞,基本是依靠著某種直覺來辨識路徑,幾個傾斜太厲害的山壁雖然可以通行,但人與馬都得萬分小心,如履薄冰一般才能走的過去,進了山似乎沒有多久,這種險陡的山坡就一連過了三道,待到杜全也踏上了平地,老疤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娘的,總算過來了,後麵就好走些了,今天得趕出一百裏去,路小子,這裏叫做三道坡,咱們今晚到龜背石過夜,還得有六七十裏,撐得住不?”


    這三道坡給人的印象非常深刻,自己走可能感覺不出什麽,但眼看著別人走在上麵,真是暗暗地替他捏著一把汗,人和馬都是斜著身子往前挪,平衡一個掌握不好,順著坡就骨碌到十餘丈高的山澗底下去,就算是小命不丟,也絕對不會好受到哪兒去。


    “撐得住,全聽您的,疤爺,咱們能趕得到不?”


    “老天爺要是給臉的話,就是晚點也差不了太多,路小子,昨天一直著急上火的也沒顧上問,說說,你為啥不跟著宗家主去啊,那可是條進城的出路,嫌遠嗎?舍不得家裏的老人?”


    老疤翻身上馬,依舊引著路走在前麵,路雲風居中,杜全打馬斷後,山勢依舊傾斜向上,但坡度較為平緩,地麵也不怎麽難走,盡管不能縱馬疾駛,可騎上去總是省了些腳力,三人彼此間隔有一丈左右的距離,一邊信馬由韁的趕著路,嘴裏也在聊著天。


    “舍不得,我也不想去當信使,進不進城其實不打緊,要賺銀子,山裏麵還不是一樣?疤爺,還沒謝過您帶我發財。”


    路雲風心裏麵明明白白,皇帝不差餓兵,單跑這一趟跺石山,不管收來了多少東西,櫃上都給承諾了三個月的底錢,馮三這遭也算是下了血本。


    路雲風的工錢低,三個月也不過四兩半銀子,可那老疤就是三七二十一兩,更何況收足了數量的話,還特意給答應了加賞,一趟活就可能跑出三四個月的底錢,怎麽說也算得上是個肥差。


    這活除了老疤,換成別人還真幹不了,作為一個青瓜蛋子,他對老疤來說沒有半點作用,挑上了自己,也就是老疤順手送了一份財源,那馮掌櫃也說過,這是栽培。崗賓就眼饞的不行,口水滴答滴答的咽不回去。


    老疤沒回頭,左手拉著馬韁繩,右手舉過肩左右晃了晃,示意不必客氣,嘴角卻泛起苦笑。


    “山裏麵賺銀子?小子,話別說的太輕巧,這行可是艱難呐。我呀,也是瞧著你順眼,聽你疤爺一句話,有機會去外麵刨口食兒,就別在這山裏窩著了。照我看哪,馬客這飯也吃不了多久,你看看現在一次得來多少貨商?那跺石山還不知道是個啥場麵,走一步看一步吧。”


    談談說說,接下來的路程好走了許多,除了趟過幾條山溝,人就基本沒怎麽下馬,緊趕慢趕的走到天色漸暗,一塊七八丈高的巨石就在左前方山道處露了出來,遠看上方呈弧狀形似龜背,下麵略窄好似頂著一圈房簷,走到了近前,老疤跳下馬把韁繩扔給了路雲風,自己繞著這大石檢查了一大圈,然後跟杜全打著手勢,嘴裏吩咐著路雲風:


    “把馬包卸了喂點料,別走遠,這山裏可有熊跟豹子,自己聽著點周圍的動靜,我們去砍點木頭搭窩棚,今天不走了,就宿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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