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當先一人身形瘦削,從頭到腳是一襲寬大的黃褐色夾棉長袍,脖頸中圍著條豹皮擋風巾,直接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一雙狹長細眼半睜半閉,一條趕車常見的牛皮長鞭烏黑錚亮,盤做三匝握在了手裏。眼見六裏鋪眾人救星似的簇擁著老疤,伸手扯了扯圍巾露出口鼻,似笑非笑的注視著他接近。


    老疤打量著走到近前,正準備拱手施禮打交道,那人左右兩邊各有一條漢子踏步迎上,彼此間隔著三尺開外,兩柄長槍如同毒龍出洞般迅猛的向前刺出,同時傳來沉聲叱喝:


    “線外止步!”


    槍的來勢交叉指向兩側,沒有傷人的意思,隻想阻住腳步不許他前行。但老疤本就是強橫之輩,反應機警絕倫。眼前的情形讓他有些窩火,那叫聲傳出的同時,他的兩隻手快似電閃,已經穩穩抄住刺來的槍杆,雙膀較勁向後猛拉,待兩人用力回奪的當口,勁力一鬆,順勢猛發力將槍杆向前搗出,隻聽得悶哼聲響起,持槍兩人捂著胸口踉蹌後退,不大不小的吃了個暗虧。


    豹皮巾男臉色未變,隻是目中陰色濃鬱了三分,裝作渾不在意的哂然一笑後,伸出手指了指腳下,“兄弟,無意冒犯!有話站線外麵說,踩過了線,便是與我等為敵,還望三思。”


    老疤垂目掃了一眼,那人兩尺之前的地麵上,潦草的劃了一條長線。那幾個車把式臉上身上的傷痕,想必是越線之後,此人手中長鞭留下的印記。


    “那成!你劃下道兒,咱先照著走,就在這兒說。”


    老疤麵無表情的掃了眼那兩個怒容滿麵的持槍漢子。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方才那兩隻槍倏忽而至,尖不抖杆不顫,勢平架穩,肯定下過一番工夫。如果對麵個個都如此身手的話,雙方雖然人數相當,當真動起手,車把式們占不了半點上風。


    “爺們,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您是過江強龍,人也打完了,威也立足了。”眼神落到那豹皮男臉上,老疤拱了拱手,“殺人不過頭點地,是不是也該把他解下來了?幾掛散車與您並無衝突,何必非砸掉他們的飯碗?還請高抬貴手。”


    “你是哪家車行的?”


    “巴某乃貨棧裏的采買,來給求個情而已。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就是打抱不平嘍?”


    豹皮男玩味的抬手摩挲著下巴,“兄弟,聽我一句勸!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你若轉身牽馬上路,我劉某人甚是領情。”


    “疤爺,您......”六裏鋪眾人聞言有點著急,姓王的掌鞭張嘴就要說話,老疤抬手阻住了他。


    “聽你這意思,是沒得談嘍?”


    冷笑著緊盯住豹皮男,老疤狂態漸露,桀驁不馴的嘴臉終於按捺不住。那大響鞭與他相交甚篤,此事於情於理都不能袖手旁觀。更何況,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這三江車行橫空裏出世,以殺伐手段立威,攔車綁人自行其事,可沒把地麵上的好漢放在眼裏,如今“理”字上麵能站得住腳,自然就要討回這幾分臉麵。


    地上的劃線視若無睹,老疤昂然邁步跨過,站到跟前森然逼視著他,“那你的規矩就講完了,該講我的了。”


    豹皮男勃然變色,兩人的眼神針尖對麥芒,氣氛頓時就是一緊,環周眾人麵色嚴肅的屏息以待,各自戒備著做好了群毆的準備。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張關頭,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富貴,不得造次!你眼前的可是疤爺,蒼橫山第一條好漢!動手你可沾不了便宜。”


    聲音從不遠的渡口處傳來,木屋門口挺立著三男一女。


    穿黑衣的,是不知何時跑去報信的李力。赤狐裘貂皮帽,衣著富貴的二十餘歲男子,正是掌管著渡口的白家二少爺,站他身邊的女子年齡也不大,一身裁剪得體的白色繡花綢襖,外罩黑貂皮坎肩,穿著的甚是雅致。隆胸細腰勾勒出的美妙曲線,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下仍然成功吸引了一部分眼神,這女子雙瞳剪水素齒朱唇,隻可惜眉目間蘊有一絲戾氣破壞了那份清秀婉約,使得姣好的麵容顯露出驕橫跋扈之色,讓人生不出親近的念頭。


    她是六裏鋪公認的第一美女,白家老太爺的掌上明珠——白靈。


    白家二少爺名叫白鈺,曾經與老疤有過衝突,挨了頓暴揍,半點便宜也沒沾著。因此這兄妹兩臉上帶笑故作平淡,可瞧過來的眼神卻藏了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相比白家兄妹,說話之人就顯得樸素的多,尋常可見的青色勁裝,外麵套了件羊皮襖,有些古怪的是,飄著雪的天氣裏,他手裏卻拿著把一尺多長的大折扇。看年齡應該在三十和四十之間,身材修長勻稱,麵目儀表堂堂,臉上爽朗的笑容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被稱為富貴的豹皮男聞言愣了下,然後一拍腦袋做恍然大悟狀,“哎呦,我這榆木腦袋,敢情是黑疤臉疤爺呀?”


    回身把長鞭遞給了身後同伴,眼神意味深長的讚歎著:“大家耳朵都聽起繭子了吧?看到沒,本尊就在咱眼前啊!疤爺,久仰大名,得罪得罪!”


    老疤看著木屋前渾若無事的幾個人,隻覺胸中鬱氣難平,一聲冷哼後,終忍不住出言譏諷,“白二少爺,回去問問你爹,陶掌櫃的安保銀子他可收好了?”


    在他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注視下,白家少爺有些麵紅耳赤,想說什麽又強自忍了回去,那少女麵色一冷,伸小指比了個不屑的手勢,轉身回到了木屋,那男子輕笑了兩聲,也跟了進去。


    經他們這麽一打岔,原本緊張到極點的氣氛無形中有了些緩和,眼前那劉富貴放低姿態,堆起一臉的笑容,老疤雖有動武之心,卻是有些不好下手,隻得按捺住性子繼續打交道。


    “劉爺是吧?我老疤浪得虛名,受不起抬舉。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人!我得帶走,要文要武咱不妨利落著點。”


    “疤爺,別人說這話,兄弟一定敲掉他滿嘴大牙,可您的麵子咱得給,放人,沒有問題。”


    車把式們聞言一喜,相互交換著眼神,緊張的神色鬆弛了下來。


    “但是您得知道,這陶掌櫃傷了我們五個弟兄。”


    說著話的工夫,劉富貴賠笑的表情如同變戲法似的轉換著,諂媚、狡黠、戲謔、嘲諷、迅速的上升到了倨傲,雙臂漸漸環抱到胸前,聲調上卻沒有發生一點變化。


    “疤爺,治傷得花銀子啊,人您帶走了,銀子我跟誰要?”


    老疤冷冷瞧著他一言不發,眾人愕然之後怒意漸湧,劉富貴旁若無人,仍在自言自語的嘟嚷著:“這藥價也忒貴,一人一千兩不知夠用不。”


    “也不怕風大閃了你舌頭!”老疤嗤之以鼻,打定主意不跟他廢話,聲落人已縱了出去,鐵拳呼嘯成風直取他麵門,劉富貴早就打起了十二分小心,腳下用力徑直向後急退,雙手連搖嘴裏麵大喊:“開玩笑開玩笑,疤爺疤爺,您別當真,我跟您逗個樂呢。”


    此人一張麵皮頃刻間變幻著各種嘴臉,老疤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全然不顧他兩側的持槍同伴,出手的開山拳收勢減力變拳為爪,當胸一把抓住他衣襟,提溜小雞似的揪了過來。


    “你要逗樂子?那我......”


    話沒說完忽然生變,劉富貴兩臂一斜,隻聽他身上發出嘭嘭兩聲極輕微的機括聲響,兩邊肋下同時傳來針紮般的刺痛,一股子冰涼麻木的感覺由點至麵,迅速在身體裏蔓延開來,老疤手上勁力一鬆,劉富貴趁機抽身向後急縱,口中暴喝:


    “把他拿下!”


    須臾之間,情形一變再變,一眾人等乍喜乍驚,都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渾然不覺老疤已經到了凶險關頭。


    左右兩支長槍蓄勢多時,劉富貴的叫聲未落,已經來勢凶猛的攥刺而來,老疤方待錯步避讓,隻覺大半個身體冰冷而僵硬,仿佛被堅冰禁錮般失去了該有的反應,大驚之下,尚能運轉自如的右手倉促變招隔開一槍,但另外一槍再也無力解救,隻能勉強避開要害部位。


    隻聽噗的一聲左肩井中招,逾尺長的槍鋒裂肌透骨,足足紮進去一小半,老疤心中恨極,奮餘威右手把住槍杆,槍鋒攪動離體的瞬間,大回身招出猛虎擺尾旋風腿,勢如奔雷急若星火,當真把生平勁力都使了上去,腳與腦袋的甫一接觸,發出的悶響如木撞石,那使槍漢子仿佛被突然伐倒的樹幹,一頭栽倒再無反應。


    人群頓時大亂,杜全手中單刀向前猛擲,人隨刀勢不管不顧的狂撲而上,蠻牛頭一頭撞翻另個持槍漢子,抽出腰後的短刀狠狠插下,口中猶自大喝著:“雲風,救疤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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