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落,當天邊最後一道晚霞消失的時候,拉著郭叔他們的大解放車也停在了南二環的一個荒地上。


    周圍的四個探照燈把這片荒地照的亮如白晝。荒地得中央有著兩排工棚,荒地的四周是一人高的茅草叢,風吹過嘩啦嘩啦的響,柴油發電機“突突突”的聲音混在草聲中異常清晰,草味道中含著一絲肉的香味。


    “哎,你們聞到了麽?”大牲口捅了捅幾個人。幾個人上車時就靠著駕駛樓坐著,這可是好位置,風吹不到,還不用聞尾氣,來的路上幾個還眯了一覺。


    “臥槽,是肉味。”


    “嗯,紅燒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咱們吃得。”


    “哎,哎,各位,當心這可能是糖衣炮彈啊。我還是覺得不靠譜。”二娃子吸著口水心虛的說。


    “那你還跟著過來。”傻柱子平時最喜歡拿話懟二娃。


    “我這不是擔心你們麽,一個個沒啥見識,爺我可是做過生意的人,得幫你們看著點,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了。”


    “你做啥生意?拿黃豆玉米換豆腐?還被生產隊逮著打掃了三天豬圈。”傻柱子拿話繼續擠兌二柱子。


    “哈哈哈哈哈哈。”提起二娃子這事,大家就都笑了。


    大家讀書的時候,有一年冬天,二娃子隔三差五就拎塊豆腐大家一起吃,滴上點醬油,蔥切碎,那叫一個人間美味。每次問豆腐哪來的,二娃子都說是二姐夫給的。


    結果有天,二娃子沒來上學,晚上的時候,村頭的大喇叭就說二娃子挖社會主義的耗子洞,換資本主義的豆腐吃,由於年紀小,就不追究責任了,罰打掃三天公社的豬圈。


    原來每年快過冬的時候,老鼠都會儲藏冬天的糧食,而且那老鼠洞挖的相當講究,有廁所,有臥室,有糧倉的,尤其是下雪後,雪地上一排排的耗子腳印就是最好的指示牌。原來二娃子有一次偶然發現這事,一遇到下雪天,就上山去找耗子洞,挖開了洞,把裏麵的糧食拿到沒上凍的小河裏洗洗,再去鎮上豆腐房換兩塊豆腐,給家裏留一塊,再拿來一塊給郭叔他們幾個分著吃。要不說當時人心眼好呢,這要是在現在,不早自己吃獨食了。


    都說夜路走多了終遇鬼,這天二娃子換完豆腐剛從豆腐房出來,就遇到生產隊長來鎮上辦事,逮了個正著,然後就有了前麵大喇叭批評那一段了。


    “咦,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哪回不是你吃豆腐吃的最多,我當時多仗義,一個人全抗下來了,不然你們都是挖社會主義耗子洞的幫凶。”


    “我們那是為了挽救同誌,不讓同誌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擊倒。”幾個人正互相擠兌著,就聽到有人在車下麵喊。


    “同誌們,下車了,都來這邊排好隊啊,來來來,排成四排,按大小個排好。”郭叔一看,假洋鬼子做的小轎車也跟著到了,夾個包下車就開始指揮,老頭子坐在後麵的座位上,隔著車窗往外麵看著。


    都是莊戶人,平時雖然有民兵訓練,可那玩意也是為了拿工分才去的,沒有幾個認真的。隊伍排的亂七八糟的,假洋鬼子也沒在意,從手包裏拿出幾包鳳凰煙,拆開給每個人散了一支。


    “各位鄉親們,鄙人姓吳,叫吳德保,是咱們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也是這個工地的負責人,大家可以叫我吳工,這次咱們要秉承著“快幹,大幹,實幹”的精神,爭取提前完工,有什麽困難,大家就跟我提,我都會給大家解決的。”假洋鬼子揮舞著拿著煙的手,站在隊伍的最前麵說著。


    “領導,能發幾包煙麽?旱煙也成。”郭叔他們一看,是隔壁村的二混子大春,丫都二十五了,仗著自己長個娃娃臉,下午上車的時候,趁著亂亂哄哄的也跟著上來了,誰也沒注意到。


    “煙有,肯定管夠!一天一包,等下每個人發一條大前門,別嫌差啊。幹完了再一人發一條。”頭一次聽說幹活連煙都給的,從生產隊長那順來的煙還有三根了,這身上也沒帶錢,大家忍忍就過去了,結果想不到還發煙。


    “那邊的工棚,是大家睡覺的地方,已經給大家準備好了席子,這邊是廚房,平時大家打飯就在這邊,後麵就是洗澡的地方,這個就艱苦點,隻有自來水,上廁所就去東邊草地裏,拉完記得挖坑埋上,西邊就是咱們幹活的地方,工具啥的回頭工地上人發。”假洋鬼子介紹完,安排了幾個人從小轎車後麵搬了些紙箱子出來。


    “大家應該也都餓了,小羅,小羅,趕緊出來給大家發飯盒,還有煙也別忘了啊,飯做好了吧,趕緊給鄉親們安排吃飯,吃完飯睡一覺,咱們得抓緊時間幹活了,工期不能耽誤啊。”


    “做好了,吳工。”一個圍著圍裙的胖大媽從廚房裏跑了出來。安排大家排隊領取紙箱裏的飯盒。“排好隊,先去那邊拿飯盒跟勺子,吃完飯別亂放,自己洗幹淨收好啊,沒了不發了。”


    郭叔他們排著隊領取了自己的飯盒,就來到飄出香味的工棚前麵,工棚裏有一個大桌子,上麵放著兩盆冒著尖的紅燒肉,五花三層,聚光燈下發出油亮的光澤。邊上還有兩大盆白米飯。


    “再來點,再來點。”排在隊伍前麵的一個小夥子端著已經冒尖的飯盒說。


    “趕緊去吃,吃完了再來打,管夠。”負責打飯的人不耐煩的說。


    “打完了趕緊走,掉了就可惜了。”排在後麵的人催促著。


    一人一飯盒米飯,一盒蓋紅燒肉,在荒地上找了個地方一蹲,就開始大嚼特嚼。對於這些常年吃不飽的青年人,沒有菜,光白米飯能吃飽都是一種幸福,現在肉飯都有了,誰也沒心思聊天,都拚命地把肉跟飯往嘴裏扒拉。


    “大姐,再給一碗飯唄。”大牲口吃的最快,端著自己的飯盒又去打了一份。


    “哎,還真能添飯啊。”


    “我也再來一碗。”驢蛋跟著大牲口後麵又打了一盒蓋紅燒肉回來。


    吃完最後一點紅燒肉湯泡的米飯,郭叔把吃幹淨的飯盒放到地上,從二娃子兜裏摸出煙和火,給自己點了一顆。


    “郭得,你不再來一碗?”大牲口抬頭看到郭叔不吃了,他剛扒拉完第二碗飯,正準備起身再去填些。


    “不吃了,吃多了容易頂著,明天拉肚子就壞了。”


    “我也不吃了,反正天天有。赫,這社會主義接班人待遇就是不一樣。郭得,借個火。”張叔拆開假洋鬼子發的煙,抽出一根。


    “我總覺得這裏有問題。”二娃子打著嗝,喝了口涮飯盒的水,“這又是肉,又是飯,又發煙的,該不會是特務組織吧。”


    “拉倒吧,特務組織來學雷鋒啊,幫咱們建設社會主義啊,再說光挖個防空洞能做啥?能把北京城挖塌了還?”傻柱子又跟二娃子杠上了。


    “我也覺得有古怪,但是說不出哪不對。”驢蛋從牙縫裏剔出來根肉絲,看了看又塞回了嘴裏,嚼吧嚼吧咽了。


    “反正咱們幾個警醒點,別到時候被人賣了。”二娃子放下飯盒,從張叔煙盒裏抽出一根煙。


    “管他給誰幹活呢,你們腦瓜好使的就瞎琢磨,能吃飽就行,哎,我再去來點。”大牲口又扒拉完一碗。


    吃過飯,胖女人安排大家用艾草熏了下工棚裏的蚊子,等艾草味差不多消了,大家就早早的去工棚裏休息了。


    郭叔把飯盒洗幹淨,跟煙都枕在腦袋下麵,占了最靠邊的位置,就這麽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預測未來的,至少在郭叔他們看來,二娃子那天就是瞎扯淡,因為在之後的一段日子,每天就是早起來幹活晚上睡覺,幹的活還真是挖防空洞,吃的飯也真的是管夠,每天都有紅燒肉吃,偶爾食堂還給一人給半拉西瓜。


    第八天的時候,假洋鬼子又來了一趟,帶著幾個人看了下工程進度,非常滿意,把大家召集起來,一人又發了一條煙。


    轉眼間,防空洞也基本完成了,剩下的就是鋪設水泥了。八九月的北京,正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工棚裏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二娃子睡覺前衝了一遍涼水澡,剛躺下十分鍾後,渾身上下又黏糊糊的了。


    “艸,睡不著了。太他媽熱了。”二娃子罵罵咧咧的爬了起來。


    “睡不著眯著。心靜自然涼。”睡在他邊上的傻柱子說道。


    “傻柱子,你就別騙人了,我心靜,也沒涼。”大牲口爬起來喝了口飯盒裏的水。


    “睡不睡?不睡出去。”有人罵道。


    “哎,睡不著,出去抽根煙吧。”驢蛋提議。郭叔他們也同樣睡不著,幾個人走到不遠的地方,圍了一圈抽起煙來。


    “這鬼天氣,白天幹活都沒這麽熱。”驢蛋摸著自己脖子裏汗抱怨道。


    “咱們為啥不去防空洞裏睡?”二娃子提議道。


    “好主意。咱們扛著席子去裏麵睡,還涼快。”驢蛋提議,幾個人偷偷的去工棚卷起來自己的席子,打著手電就進了挖好的防空洞。


    “早咋沒想到這個招,這幾天這個罪遭的。”


    “傻柱子,虧你還好學生呢,咋沒提出這個辦法。”二娃子揶揄傻柱子。


    “書上說了,死人才睡地底下呢。”傻柱子回嘴。


    “那你去當活人吧,睡工棚裏烙餅。”


    “我傻啊,死人就死人吧,總好過熱死。”傻柱子想了想工棚裏的溫度,卷起席子跟在大牲口屁股後麵。


    “你們別老說死啊死啊的,不吉利。”大牲口找了個地方,鋪好席子躺下。


    防空洞在地下,屬於天然的氣溫調節機,不一會兒,幾個人就涼快下來了,聊了會天,扛不住瞌睡,都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幾個人白天在防空洞裏幹活,晚上就在防空洞裏睡覺,這天傍晚,假洋鬼子又來了,後麵還跟著一輛解放車,之前的那個白發老頭子從車上下來,進洞裏看了看,出來的時候把假洋鬼子叫過去耳語了兩句,然後上車了。


    “各位鄉親父老,大家辛苦了,咱們的工程在大家的努力下,圓滿的完成了。”假洋鬼子把人召集到一起。“今天晚上大家放開了吃,放開了喝,等會吃完喝完,就給大家發糧票,這個車負責把大家送回村,辛苦各位了。”


    用洗臉盆裝的肉,還有一隻隻整雞,幾箱子二鍋頭酒,一群人圍在荒地上就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張叔頭天睡覺的時候肚子著涼了,就沒喝酒,隻吃了幾口菜,也不知道是酒勁大還是這段日子太辛苦了,所有人出了張叔,沒喝幾口,就一個個都躺到了,等到郭叔再醒來,就是在張叔的背上趴著了。


    “後來呢,後來呢。”一個人趴在我後背上,頓時給我嚇的一激靈。我回頭一看,是三德子。


    “艸,你丫怎麽起來了!嚇死我了。”


    “我睡了會兒想喝水,喊半天沒人理我,我就起來了。”三德子打著晃從冰箱裏拿出了瓶雪碧,打開咕咚咕咚的喝著。。


    “後來的事,就讓你張叔講吧,我講半天了,嘴都幹了,三德子,給我也拿一瓶。”郭叔一指三德子他爸。


    “當時啊,發生了挺多的事。”張叔點上一根煙,接著郭叔的故事就講了下去。


    從剛到工地的時候,張叔對二娃子說的話就上了心,但是後麵啥事也沒發生,就漸漸淡忘了,當時郭叔他們躺到了一地,張叔就知道不對勁了,為啥不對勁?別人他不知道,這幾個貨的酒量還不知道麽,就說大牲口吧,沒少偷他家老爺子的酒喝,誰不是半斤的量,怎麽可能被這點酒就放倒了。


    張叔看到郭叔他們躺到了,知道這裏麵有問題,趕緊跟著躺到了,半眯著眼睛盯著假洋鬼子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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