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豐肅是這個時代,整個世界中,眼光最為開闊的人之一,這是毫無疑問的。


    就像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他本就是出身意大利的貴族,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十八歲入耶穌會初學院。


    雖然是神學,但是作為歐洲精神上的統治機構,曆經千年傳習下來,毫無疑問是歐洲最富含知識之地。


    在學院裏,他學了兩年的人文學,五年的哲學,三年的修辭學……


    眼前的人,在這個時空裏,是頂尖的學者之一。


    而他的行程,從意大利到中國,其中經曆的顛簸,不下十萬裏路。


    所以唐清安對此人表現的十分客氣。


    王豐肅竟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在澳門幾十年,想盡辦法接觸到的一些官員,無不是天朝上國之態,鼻子朝天,視他們為蠻夷無知之野夫。


    在王豐肅看來,東方的文化極為優秀,但是歐洲如今不同以往,從愚昧時代脫身而出,學問上一日千裏,兩者是可以互相借鑒的。


    奈何從來沒有人願意和他真誠的交流,這次在金州,見到金州將軍,從他的態度上,王豐肅知道自己這次來對了。


    這也是王豐肅堅韌性格所導致。


    每年來東方的傳教士並不少,但是遇到挫折後就放棄了,而此人從來不放棄,一直到死都在堅持自己的目的。


    所以明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不懼艱辛,從澳門一路萬裏來到金州,實在非常人也。


    而將軍的話,王豐肅聽明白了。


    根據利瑪竇遺留下來的筆跡,他深知該如何與東方的文人打交道,差的隻是一道口子讓他進來。


    “將軍請放心,我來金州,是帶著知識,技術,財富來的,並不會為將軍添麻煩。


    我會和金州的儒生接觸,不會引起他們的反感,秉著向他們學習東方文化的態度,不恥下問,請他們教化山外人士。”


    連不恥下問都能說出來,加上一口流利的大周話,唐清安知道此人能成功。


    “我對文化抱有很深的敬意,哪怕是西方的文化,也不會輕視,期盼東西方文化交流,融合,互補。


    金州的儒生,不像內地那般高傲,隻要王先生抱著謙卑的心態,相信先生能很快打開局麵。


    而我希望王先生,能幫我說服葡萄牙人,在金州設立炮廠,船廠,槍廠。”


    王豐肅先是一喜,又聽到將軍竟然能分清楚紅夷,知道是葡萄牙人,越發的充滿信心。


    再等聽到將軍後麵的獅子大開口,臉上露出了為難,這件事他很難說服澳門的葡萄牙人。


    “當然,我也不會白白索要,我計劃明年在一個島上,放開海禁,葡萄牙人的商船,可以到此地販賣,采購大周的物資。


    他們所想要的大周的商品,都可以在此地得到,沒有任何的限製,完全公平的買賣。”


    王豐肅聽完後,有些懷疑。


    東方大國和他們西方不同。


    西方的貴族有很高的自主性,而東方的貴族,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皇帝的控製。


    唐將軍雖然治下四十萬人口,但是也不能違背他的皇帝的意願,否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不過這件事他可以先拖著,也是他從東方官員身上學到的精髓,深受其苦。


    這個字是他在東方學到的最深的文化,令他終身難忘。


    一切都為了傳教。


    王豐肅如此安慰自己。


    唐清安送走了王豐肅,準備回去後院,周吉笑著上前告知。


    “太太打發我和大爺說,今天她那裏有好些客人,都是金州的女眷,原準備留她們用飯。”


    “你去回她,這些事她自己做主,不用擔心我。”唐清安點了點頭,改變了方向。


    “去書房備飯,我去那裏吃。”


    周吉這才去讓人安排。


    唐清安踱步來到書房,拿起幾本書看了起來,依稀還能聽到隔壁院子婦人的聲音。


    有些事也是他沒有想到的。


    在秦可卿沒來之前,總兵府就他一個男主人。


    金州是嚴管,他如今在金州威望極高,現在又成了他的一言堂,沒有人能影響他的權威。


    不過這般到底陽剛過甚,提拔的將領們雖然言聽計從,但是往來都是公事,畏懼多於親近。


    自從秦可卿嫁到總兵府,金州官員和將領的女眷,開始上門拜訪夫人。


    有了這等私誼,竟然對金州的風氣有了些許的影響。


    至少金州官員將領們,和自己之間,除了公事外,又多了一份情誼上的牽扯,畏懼雖然還在,又添了幾分親信的雛形。


    猶如陰陽調和一般,唐清安在金州的號令,越發的如臂指使起來。


    也有好些將領,例如花眼的婆娘,他暗中算了算,十日裏竟然有大半都來總兵府見秦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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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到底小瞧了夫人交際帶來的利處。


    紅樓夢原文,主旨就是園子戲,但仍然有不少提到王夫人去各府走動的描述。


    這般想來,委實不是添頭,而是意義頗深,自己沒有看透。


    正想著的時候,隔壁院子傳來一陣陣的笑聲,連唐清安吃著飯,情不自禁的也嘴角翹起。


    唐清安一日三餐,上行下效,有條件的人也開始學了起來,他在吃飯的時候,營總朱秀也在家裏吃飯。


    他已經一個月沒有歸家了。


    作為根基最淺,提拔最快的十大營營總之一,他營中訓練最為嚴厲,以致於很多兵士抱怨。


    雖然沒有人敢在他麵前埋怨,私下來卻都在罵他。


    這般下來他更加的謹慎做事,營中事無巨細,不分大小都要親自過問,以保不出錯處。


    去年九月提升為營總後,他也娶了親,對方是旅順學堂教書先生家的女兒。


    他原來是個破落的軍戶,來到金州加入軍隊勇於作戰,才被將軍看重,一路提拔到營總。


    自己的前程來自於將軍,這份恩德他一直銘記於心,看著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媳婦,卻忍不住埋怨起來。


    “我聽說很多人同僚家裏的,都去拜見了夫人,又那花眼家裏的,在總兵府熟絡的猶如在自家般。


    你雖然性子淡然,說起來是知書達理,但是無論如何也得去夫人處走動走動,怎麽能無動於衷呢。


    我在軍中聽千總談起,些許同僚家裏的鼓動夫人,要去金州城外下田作樣。


    雖然是表麵功夫,那些個婦人都去,你又能如何不去,終歸是要在夫人跟前混個情麵。


    萬一有小人在將軍身邊說我壞話,你也好替我在夫人那裏,為我去說個一二不是。”


    朱秀不是胡說,提拔為營總以來,他越是用力做事,得到的結果卻不好。


    接連一個月都住在營中,也是因為如此。


    他的妻子姓趙,字也隻認得幾個,在家裏做女兒時就不怎麽出門。


    丈夫終月不歸家,回到家就開始埋怨人,心裏也感委屈。


    第二日一早,趙氏鼓起勇氣,帶上家裏買來已經幾個月的丫鬟出門上街,來到總兵府門前,卻始終不好意思上前。


    門外兵丁見到這婦人停在門前多時,遂上前詢問,得知是朱秀營總的媳婦,來拜見夫人,才熱情的為她指了指路。


    從偏巷小門進,那裏有人守著,直通內院,今日已經去了好幾人。


    “哈哈。“


    花眼的婆娘最為放肆,什麽話都敢往話說,連閨房裏的事情都敢拿來打趣她的丈夫。


    好些將領的家室,出身本來就不高,說話也有些下裏巴人。


    秦可卿從京城來,雖然是官宦之家的女兒,不插話也隻是掩著嘴而笑,並不以為意。


    周氏從外麵進來,身後跟著一名低著頭的陌生婦人。


    “喲,這不是朱大頭家的嗎,朱大頭自從娶了你進門,把你當個寶貝一樣藏在家裏,今日怎麽舍得放你出來了。”


    花眼婆娘認出了來人,笑著說道。


    那朱秀家的,跟著周氏進門前就聽到這裏的熱鬧,進來後,果然一屋子的婦人,丫鬟。


    越是這般,她原先鼓起的勇氣一下消散了大半,連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營總朱秀家的趙氏,夫人還沒有見過呢。”周氏笑著向秦可卿介紹說。


    秦可卿不光容貌出彩,為人更是沒得話說。


    在紅樓裏,就贏得上下人的稱讚。


    連王熙鳳這等人,關係最好的卻是秦可卿,賈府的下人們眼光朝天,一樣對秦可卿稱讚有加。


    因此隻瞧了一眼,就曉得這婦人出身不是尋常百姓家裏,且性格向內。


    於是熱情的主動起身上前,打量了兩眼,笑道,“這般的容貌,換做是我,我也舍不得讓她拋頭露麵。”


    那趙氏。


    雖然父親是讀書人,卻一樣是小門小戶之家,雖然不大出門,左鄰右舍也認識。


    因此趙夫子家出了個美人胚子的名聲傳的遠揚。


    後來老家陷落,父親帶著一家人,和鄉親們躲入山裏,又後來見到金州兵旗幟,才冒險出山上了船。


    雖然有此挫折,趙氏卻並沒有吃太多的苦,又因為自身的容貌,實則頗為自負。


    如今見到夫人,才知道名不虛傳,果然如外麵的傳言一般。


    “夫人過讚了,其實我早就想來,隻是我家裏的,一個月的時間裏,隻有幾日在家,回家後也坐不住。


    常常把將軍說的話掛在嘴上,又放不下他營中的事,所以家中沒人照看,因此今日才敢來。”


    到底認得一些字,說起來也條條是道。花眼媳婦常把渾話掛在嘴上,初聽時還有些趣味,聽多了也就乏了。


    秦可卿拉著趙氏坐下,笑著對眾人說,“這人進門不聲不響,我原還擔心她怯生,卻是我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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