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殺死了一個人。


    兩世為人,唐清安終於手上沾染了血。


    沒有第二次機會了,萬三等人瘋狂的衝向蠻兵,趕來的金州兵蜂擁而至。


    作為主將,是不應該行此危舉的,萬一他有個好歹,金州可能功虧一簣。


    哪怕連劉承敏也是心有餘季,埋怨道,“大哥,你魯莽了。”


    唐清安拍了拍劉承敏的肩膀,並沒有解釋。


    他想起來了。


    想到了英雄的遼民。


    因為那些叛逆,導致了這些本該和浙江兵,川兵一樣受人尊重的遼民,在曆史上沒有筆墨。


    寧遠之戰。


    新募的遼民們,就是那般順著繩索爬下,和攻擊城門的楯車同歸於盡的。


    新募的遼民們,就是在袁崇煥親自的帶領下,用性命把城牆的缺口堵住了。


    並不是有了紅夷大炮才守住了寧遠,而是因為這些無懼生死的遼民,加上紅夷大炮才守衛住了寧遠城。


    唐清安看到無數的金州兵,趕來把蠻族最精銳的巴牙喇們趕下了城牆。


    每一步的前進,都是用血肉鑄成。


    他有所明悟,戰場上終歸靠的是人,起碼這個時代是這樣的。


    他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的蠻軍大帳。


    老奴。


    同樣凝視著那一處的城牆。


    功虧一簣。


    鳴金了。


    又是一個日夜,蠻族終於鳴金收兵了。


    天空裏,飄下了細雨。


    雨點落在土地上,消融在土地中,新的雨點又重新落下,幹涸的土地漸漸變成泥土。


    蒙古的戰馬跑不動了,弓弦也拉不開了。


    炮台上臨時搭建的棚子,使得紅夷大炮和弗朗機等各式火炮,仍然還在雨水中咆孝,隻不過炮彈在泥地裏,翻滾的有些無力。


    “嘩啦啦。”


    細雨變成了暴雨。


    洗刷了這片天空,終於寂靜下來。


    暴雨斷斷續續下了整整一夜,早上看過去,滿地的彈坑裏都是渾濁的積水。


    幾日後,老奴的大軍靜靜的撤軍了。


    金州軍艱難的防守住金州,也無力派兵出擊,隻能眼睜睜看著蠻族撤軍。


    撤退前,帶走了幾萬屍體。


    有蠻族的,也有蒙古的,還有漢軍的。


    二十餘萬大軍,從蒙古各部派出聯軍開始,合計兩個月餘,除了打下了新金,沒有任何所獲。


    沿途堅壁清野,老奴劫掠不到糧草,蒙古各部同樣也損失慘重。


    “父汗,不應該撤軍的。”


    哪怕事已至此,皇台吉還是忍不住把心底的想法說出來,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埋怨。


    老奴搖了搖頭。


    當他看見八旗勇士畏懼金州城牆而駐足,需要靠將領們鞭打催促才能前進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場仗輸了。


    再打下去隻能徒增傷亡。


    這種傷亡毫無意義。


    攻城輸了不可怕,而如果對金州的恐懼的種子埋在了八旗兵的心裏,才是他絕對不允許的。


    前番打北鎮失利,他的八旗軍仍然還是以前的八旗軍,在塞外照樣勇猛無比。


    “這一次撤軍,恐怕會影響蒙古盟友對我們的信心。”


    皇台吉沮喪的說道。


    “林丹小兒不足懼,他那狹小的心胸,成不了氣候。”


    “就算如此,金州和北鎮互為犄角,以後如何全奪遼東,讓大周恢複元氣,我恐怕……”


    老奴笑了。


    皇台吉不知道父汗為什麽發笑,一臉的錯愕。


    “前番攻打北鎮,金州將軍斷了我的糧草,我軍有斷炊之危,才是我軍最危急的時刻。


    我一直納悶,我原來以為這金州的將軍隻會打順仗,這回在金州,我才確認了一件事。”


    車架一晃一晃,老奴斜躺在絨被上,臉上有一絲的疲憊。


    皇台吉坐在劄凳,臉上露出了關心,他印象中,從來沒有見到過父汗露出疲憊之態。


    “這金州的將軍,有野心。”


    怎麽可能。


    根據走私商人們帶回來京城的信息,都說此人對大周忠心耿耿,傳言猶如南宋之嶽飛在世。


    老奴閉上眼睛,後腦勺陣陣的悶痛,猶如針紮一般令他不能入寐,哪怕已經很乏了。


    年齡大了。


    年輕時,他率領同伴進攻翁科洛城,為了掩護同伴們殺入城中,他站在房頂上,往城裏拉弓射箭。


    神射手鄂爾果尼射中了他,血流了一地,他當時彷佛不知道疼痛,仍然毫無變色,繼續拉弓射箭。


    因為箭鏃創傷頸靜脈,終於血流不止,幾次昏迷,同伴們為了救他而棄城,同樣功虧一簣。


    後來他的同伴們俘虜了這名差點要了他的命的敵人,每個人都憤怒的要殺了他。


    自己留下了他,還讓他當了自己的牛錄額真。


    葉赫,哈達,烏拉,輝發四部組成聯軍討伐他,他也被打敗了。


    在富爾佳齊寨,為了讓建州兵順利的撤回,他獨身斷後誘敵追兵。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騎著最心愛的駿馬,騎在馬上飛奔,甩開了追兵,不過仍然還有幾名強悍的蠻族騎兵緊盯著他。


    四名騎士時不時拉弓射箭騷擾他,他回身一箭射翻一人,另外三騎則追了上來。


    他的愛馬終於因為傷勢摔倒了,危機之中他躍馬落地,以一對三騎。


    死亡離他隻有一步之遙。


    最後,他以胸部中了一刀的代價,反殺了這幾名騎士,順利而歸。


    ……


    太多太多這種事情了,老奴如今渾身的傷痛。


    一步步走到今天,金州將軍的一些舉動,他認為自己已經看穿了。


    “在海州,他有兩萬兵可以北上,聯合北鎮軍和我一決雌雄,隻需要拖延我三五日,我就敗了。”


    老奴疲憊的笑道。


    皇台吉不同意。


    “他敢出城和我們野戰,隻需要一日就可以滅了他。”


    “哈哈。”


    老奴笑了,並沒有反駁自己的兒子。


    “他如果真是對大周忠心的,就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到底是他謹慎,還是有別的心思呢。”


    老奴忍不住睜開眼睛,他對金州的將軍越來越好奇了。


    “從他不願意放棄鎮江,敢分兵守金州的行為,這次敢賭,前番卻不敢賭,此人必定野心極大。”


    皇台吉不可置信,聽到父汗的分析,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


    這兩年裏竄起來的金州將軍,對他們造成了多大的損失,為周國做了多少的奉獻。


    父汗竟然說此人乃奸邪之人,委實有些不敢相信。


    “我們真正的大敵仍然是周國,反周複明的旗號一如既往的要堅定下去。


    既然我們現在奈何不了金州,那就聯合他。”


    天方夜譚。


    對於父皇的話,皇台吉轉不過彎來。


    老奴沒有錯。


    他的固有觀點裏,大周仍然是那個幅員遼闊,兵源不計其數的帝國,哪怕他多次打敗了大周的軍隊。


    既然金州的將軍有野心,那麽就一定會主動聯係他。


    隻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


    大周帝國雖然大,國內卻千瘡百孔。


    他的目光長遠,卻仍然拘束於曆史之內,不能超越曆史的長河,無法看透未來。


    不管他是如何想的,大軍歸來後,沉陽物資告急。


    努爾哈赤把事情交給了八固山額真,固山額真又派給了所屬牛錄額真,牛錄額真再派給了旗兵。


    最後,蠻人們開始威逼奴隸們。


    漢人孫良賣與豆尚介家為奴,趁著主家不在,殺其主母逃亡。


    漢人汪仲武,被擄轉賣李豆裏家為奴,改名斜往;他以斧並擊殺李豆裏及其子胡赤,夤夜逃奔。


    漢人羅尹巨被奴役在金波乙大家裏,殺其妻子逃亡。


    ……


    遼左的遼民們紛紛開始反抗,逃往了長白山脈,在從長白山脈裏艱難的逃到鎮江堡。


    根據鎮江趙緱用傳來的信息,鎮江每日投奔人口不下千人,且逐日上漲。


    請求金州支援糧食,以養活遼民。


    收到趙緱用的書信,唐清安看向了北方,眉頭皺起。


    老奴這趟失敗而歸,至少兩年內不會大動兵戈。


    因為金州一樣如此。


    將近七八千的傷亡,光撫恤就是一筆天文數字,老奴雖然是奴隸製,仍然傷筋動骨。


    他的記憶中,後金在北鎮發動了最後一次大規模軍事行動後,緩了三年才開始寧遠之戰。


    為什麽要等待三年,因為糧餉。


    這三年裏,就是老奴開始絕殺令的時候,大量的遼民被屠戮殆盡,收刮了三年才攢到了所需要的物資。


    三年。


    不算上鎮江堡,金州兵在遼左北部也會發展成為遠超於金州本土實力的重地。


    現在有了鎮江堡。


    此地絕對不可以托付外人之手。


    趙緱用巡視著鎮江堡。


    老奴大軍沒有來打鎮江堡,讓他鬆了口氣的同時,也越發的活躍了起來。


    鎮江堡各地,如今投奔而來的遼民,合計超過了十萬,這才多久的功夫。


    金州用了近兩年,也才收攏了四十餘萬民。


    照這個速度下去,一年就可以收攏百萬民啊。


    趙緱用終於知道將軍為何跨海千裏之遠,也要冒險來收服鎮江,明知道老奴親率大軍攻打金州,仍然不願放棄鎮江堡。


    不得不佩服將軍的眼光,實在非人能及。


    趙緱用帶著親衛們,從各處巡視而回,站在城牆上眺望四方,心中豪情萬丈。


    “將軍,照這般形勢,一年的時間,此地可以招募十萬兵。”


    親衛忍不住說道。


    趙緱用沒有回應他,麵色平靜的看著遠處的大山。


    來自金州的一封調令隨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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