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以前多次到東城走動,這裏雖然沒有乞丐的棲身之所,但勝在繁華,富貴人家也多,有指望討到果腹之物。


    不過,二人曾經上門討飯多是被人一頓亂棍打出來,但有時候運氣好碰到心地較好的人家,混得一碗殘羹冷炙,裏麵興許還能有兩三根肉骨頭。


    以往每次來此,受到的都是他人鄙夷的目光。本想著這次能夠憑借一身瀟灑的道人打扮挽回幾分顏麵,但到了地頭兒二人就失望了。


    東城的街市平時很熱鬧,往來的販夫走卒摩肩接踵,還有擺地攤的攤販,吆喝叫賣很是熱鬧。貨賣之物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但此時是年關,天氣也冷,販夫走卒都回家準備過年去了,街市兩旁的酒肆茶樓大多關門打烊,很是冷清。


    二人倍感意興闌珊,也就沒了逛下去的心思。


    雲羿正打算叫胖子一同回返烏角別院,卻聽得胖子突然間“呀”地發出一聲驚呼。


    “那些個都是誰家的女兒,咋生得這麽好看!”胖子指著不遠處的一層樓宇說道。


    雲羿順著胖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是一幢三層的樓宇,門口張燈結彩,二樓上的幾個房間的窗牖被幾個年輕的女子支了起來。


    那幾個女子年紀當在十七八歲左右,長相頗為秀美,手裏拿著團扇,互相笑罵打趣。幾人身上所穿皆是輕薄貼身紗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白皙的肌膚時隱時現,風韻誘人。


    “這大冷天兒穿這麽單薄,凍壞了身子骨可咋整?”胖子咧嘴發笑。


    雲羿早已羞得麵皮滾燙,聽得胖子滿口的胡言亂語,扭頭看他,見他滿臉垂涎欲滴的神情,暗道不該來這裏。


    那幾個女子是什麽人他倆都很清楚,胖子方才言語乃是明知故問,為的是多駐足片刻,一飽眼福。


    那幾個女子此時也注意到了二人,衝二人拋放媚眼,口中說著些放肆大膽的話,雲羿聽了更是羞紅了耳根。胖子倒是一臉的心馳神往,頗有幾分陶醉其中的意思。


    “走了,走了。”眼見窯倌門前的兩個大茶壺有上前請二人進去的意思,雲羿連忙拉起胖子扭頭離開。


    胖子被雲羿拽了一路,回頭看了一路,直到拐過這條街時才不舍地回頭,意猶未盡,顯而易見。


    拐到另一條街上,雲羿本想帶胖子抄近道回返烏角別院,沒走出多遠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快捷有序的腳步聲,扭頭回望,隻見是一隊披掛齊整、跑步前進的官兵。


    這些官兵當有百十號人,個個腰佩利劍,眼神皆很不善。觀其裝束,當是董卓麾下的西涼軍。


    二人自覺地讓開道路,任他們自身旁跑過去。


    見那一隊西涼軍走得稍遠了些,胖子低聲說道:“這些鱉孫兒日急慌忙的幹嘛去呀?”


    “不知道,但準保不是去幹好事兒。”雲羿注視著那隊漸漸跑遠的西涼軍,搖了搖頭。


    “要不咱跟上去看看吧?”胖子問道。


    “不大妥當。”雲羿搖了搖頭,雖然左慈曾說董卓對他有些畏懼,但那話多少有些吹牛的嫌疑,還是不要惹麻煩得好。


    “嘿嘿嘿,”胖子壞笑道:“咱倆打小一起長大的,我會不了解你?你敢說你不想去看看?”


    雲羿有些猶豫,實則他的確想過去湊湊熱鬧。


    正在躊躇之時,胖子拽著他跟上了那隊西涼軍:“走吧,能惹上什麽麻煩?萬一有啥事咱倆跑就行了,他們穿著那麽重的盔甲,跑得肯定沒咱倆快。”


    胖子所說乃是實情,雲羿點了點頭,二人加快腳步跟上了那隊西涼軍。


    那些西涼軍知道二人在後跟隨,卻沒有回頭驅逐二人,原因很簡單,在長安沒人敢主動招惹董卓的,除非是活膩歪了。


    一連跑出五六裏地,到得一座恢宏的官家府邸門前,那些西涼軍停止前進,列隊進府。


    二人不敢再跟,於府邸外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那些西涼軍。


    府邸外有個門丁,眼見一隊氣勢洶洶的西涼軍要擅闖府邸,也不敢阻攔,慌不迭地跑進府中稟報去了。


    在前領隊的校尉抬手一揮,身後的西涼軍立刻分列兩隊,自其左右魚貫進入府中。


    那領隊的校尉是最後進去的,一隻腳踏進門檻的同時回頭看了不遠處的二人一眼。


    “這裏好似是座官家府邸,這群鱉孫兒來這兒幹嘛?”胖子壓低了聲音發問。


    雲羿搖了搖頭,注視著那座府邸。剛剛那個校尉進到裏麵之後,府邸的朱漆大門就被兩個西涼兵從裏麵關上了,因此看不到裏麵的情況。


    過了片刻,府中突然傳出了一個男子的怒罵聲,怒罵聲持續了沒久便戛然而止,隨後滿院響起了嘈雜的悲啼聲,緊接著就成了呼老喚幼、男嚎女哭的聲音。


    二人雖然看不到府中的情景,但聽那些絕望瘮人的哀嚎就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不由得脊背發涼,驚出一身的冷汗。


    聲音起初嘈雜混亂,漸漸的少了許多,約摸過了半柱香時間,裏麵的哀嚎徹底停息,朱漆大門被人自院中拉開,那領隊的校尉與一幹渾身染血的西涼軍走出了大門。


    二人戰戰兢兢地與西涼軍拉開距離。


    目送那些西涼軍去得遠了,胖子說道:“裏麵的人好似都死光了。”


    “進去看看。”雲羿邁步朝府中走去,胖子在後跟隨。


    進到府中,二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駭得麵色煞白,從前庭到後院這片區域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死屍,從老爺夫人到仆役丫鬟,無一人幸免於難,每具屍體上都布滿了刀傷劍痕,傷口流出的鮮血尚未完全凝固,院中充斥著令人幾欲作嘔的血腥氣。


    即便二人早就猜到西涼軍殺了這家人滿門,但親眼得見還是令他們心底泛起了沁骨的涼意,渾身抖如篩糠,手腳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


    “這幫子畜生,怎下得這般辣手。”胖子牙關打顫道。


    “看看還有沒有活人……”雲羿強定心神說道,他之前殺過駱家道的三名道人,心理承受能力比胖子稍好。


    胖子哆嗦著答應一聲,往後院去了。雲羿自前院檢查滿地的死屍的心跳呼吸,竟無一人得活。


    看過庭院,再看兩邊廂房及北麵正屋,所有房門是敞開的,窗紙多被鮮血染透。


    一連搜過十數間屋子,並沒有發現一個活人,再進一間屋子,看到地上趴伏著一具女屍的時候,雲羿愣住了。


    那女屍的背上有兩道森長的刀痕,皮肉翻卷,血液尚未幹透,腦袋歪向一旁,眼神早已渙散,臉上的表情早已凝固,是恐懼和憤怒。


    見得那女屍雙手壓在身下,懷裏似乎抱著什麽,雲羿便邁步上前翻過了那具屍身,看清了女屍懷中所抱之物,雲羿瞬時雙目充血,身子劇烈顫抖起來。


    那是一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孩。


    女屍的衣領敞開過半,裹胸推高了近半尺,其左手枕在繈褓的腦後,右手攬著繈褓的後背,由此可見西涼軍到來之初她正在給孩子喂奶。


    暴虐的西涼兵衝進房間砍殺她的時候,她並沒有下意識地用懷中的孩子去格擋,而是轉身是護住了懷裏的嬰孩。


    女屍的背上有一深一淺兩道刀口,說明殺她的西涼兵在砍出第一刀後又補了一刀,但她到死也沒有鬆開手裏的孩子,哪怕是在倒地之後也用雙手護住了孩子的後腦,促使她做出這一舉動的無疑是女子天生的母性。


    女屍雖然拚上性命保護那嬰孩,但那嬰孩並沒有活下來,她趴倒之後壓住了那嬰孩的口鼻,那嬰孩無法呼吸,生生的被憋死了……


    呆立良久,雲羿抬手合上了女屍的雙眼,踉蹌著走出了房門,沒有再去搜查其他不曾看過的房間。


    那些西涼軍殘暴無道,連婦人和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孩都不肯放過,這院裏怕是再沒有活人了。


    就在雲羿失魂落魄地走向庭院的時候,胖子的聲音突然自後院傳來:“快來,這裏有一個活口!”


    雲羿聞聲猛打精神,快步跑進了後院,隻見雙手沾滿鮮血的胖子懷中正抱著一名十八九歲的貌美女子。那女子失血過多,麵色發白,早已昏死多時。


    “她背後中了一刀。”胖子見他進來,急忙說明情況。


    雲羿快步上前,翻過那女子的身子,見其後背上有一道斜拉向下往外流血的傷口,傷口雖長但不深,骨頭和內髒都沒有傷著。


    再仔細檢查,發現那女子心頭還有餘溫,呼吸脈搏雖然微弱,但還有得救。


    “快回烏角別院。”雲羿抱起了女子。


    “我來背她。”胖子起身說道。


    雲羿點頭,放下女子讓胖子背上。


    二人快步出了後院,雲羿先到大門外探頭看了看,見四周並無人影,招呼著胖子離開。


    郿塢占地頗廣,外有大量守衛。回返烏角別院的時候恰好要經過郿塢,二人擔心被郿塢外的守衛攔截,便不敢走近路,隻能繞了一個大彎子避開了郿塢。


    雖然避開了郿塢的人,卻沒能避開數月來經常在烏角別院附近徘徊的幾個駱家道的道人,對方見到二人背了一個女子回返,並沒有加以攔截,而是快步轉身跑走。


    回到烏角別院正是午未交替之時,祝小慶正在廚房忙碌著整治飯菜,左慈則在正殿之中焚香拜祭祖師。


    雲羿自胖子背上接過了不省人事的女子抱回房中,讓胖子快去請左慈。


    雲羿前腳進屋,左慈後腳就到。


    “放下她,去接些熱水過來。”左慈衝張口欲言的雲羿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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