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令狐聿笙忍不住微笑起來。“你想到什麽開心事了?”韓姑娘在旁問道。令狐聿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回道:“倒也不是什麽開心的事,隻是想到了兒時和父母一起的一些小事。”


    韓姑娘好奇道:“聽聞令狐夫婦均乃天人之姿,人中龍鳳,想來你也是聰慧萬分,從小學什麽都會吧。年紀輕輕,便已精通獨孤九劍。”


    令狐聿笙笑著應道:“哪有什麽聰慧,精通二字更是遠遠不及,隻不過我十五歲起學獨孤九劍之時,娘還疑我為何進境如此之快,殊不知是爹之前因為一些小事偷偷傳過我很多罷了。”


    韓姑娘在旁追問道:“笙哥,是什麽小事啊,還讓令狐大俠偷傳你獨孤九劍?”令狐聿笙想著父親偷酒之事可不足為人道也,便道:“也沒啥,一些家長裏短而已,我父母都挺隨和,絲毫沒什麽大俠架子,韓姑娘你是我好友,你也不用大俠大俠叫著,多生分,等回頭見了我父母,他們肯定特別喜歡我交到了你這麽一位好朋友。”韓姑娘自己喝了口酒,也不知是不勝酒力還是別的原因,雙頰緋紅,道:“我這鄉野女子的,哪入得了令狐、令狐伯父伯母的眼啊,他們可是我輩楷模。”


    令狐聿笙在旁笑道:“紫霄寒霜威名,那也不是什麽泛泛之輩,必也是玉人之姿。”此時夕陽西斜,殘陽如血,湖岸邊,酒館旁,綠柳飄飄,金童玉女,自成風景。


    二人食畢,繞湖而行,走走停停,一路上自有說不完的話題閑聊著,“不過說到聰慧,我卻是不及我父母萬一了,不說武功,單以音律一項,爹娘就超出我許多,顯得我較為愚笨了。”令狐聿笙言道。


    韓姑娘想到那天夜裏,令狐聿笙以蕭作劍,那蕭顯是他隨身攜帶之物,於是問道:“聽聞當年令狐伯父伯母二人,笑傲江湖曲亦名動一時,你隨身攜帶那支玉簫想來也不是擺設,除獨孤九劍外,這笑傲江湖曲你也應盡得真傳了吧。”


    令狐聿笙從腰間將蕭取出,手指輕撫,說道:“像我爹娘合奏那般天籟之音、琴簫和諧我的確做不到,不過這曲子我娘倒是教過我幾遍,我也算嫻熟。”說著便將玉簫放至唇邊,道:“此處倒是僻靜無人,風景倒也尚佳,那我就獻醜一次了。”


    正要吹奏,韓姑娘卻在此打斷道:“笙哥,要不,要不還是以後吧。”令狐聿笙失落道:“怎麽,韓姑娘可是嫌我技藝過於淺薄,聽了難免?”韓姑娘忙擺擺手,道:“不不不,笙哥,你千萬別想多了,我隻是覺得這笑傲江湖曲既是二人合奏之曲,今日你在這一人獨奏,我在旁看著,倒是,倒是顯得我愚笨至極了。”韓姑娘聲音越來越低,不過令狐聿笙倒還是聽了個明白。一時心裏,突突直跳,真是喜悅萬分,但又不敢顯露,免得讓其覺得自己輕浮。


    韓姑娘沉默許久,又道:“我是一鄉野女子,從小蠢笨的緊,也從未學過音律,但卻向往已久,不知笙哥,笙哥能否教我撫琴。”一邊說著,一邊手擺弄著衣角。令狐聿笙聽了,激動地上前握住了韓姑娘的手,開心道:“那自是當然可以,這曲子的確是二人合奏為佳,一人確是玷汙此曲,韓姑娘既然想學音律,我雖不是名師,但以你的聰明智慧想來是很快的,再說了,我若不行,回頭還可以讓我娘教你,想必她也是很樂意的。”


    紫霄寒霜猛然間又被握住了手,想來這是那次落水後第二次肌膚之親了,那次是迫不得已,這次卻是。不過雖如此想來,韓姑娘的手倒也未掙紮出來,坦然接受了,這一刻,二者仿佛都互相知曉了些什麽,很自然的,把手合在了一起,韓姑娘道:“別忘了,你之前輕功比試,可還是輸給我,教我音律就算輸的代價了。”


    令狐聿笙哈哈笑道:“武當梯雲縱名滿天下,輸給武當高徒,我心服口服。”隨後,他便緩緩續道:“學琴,首先便是學基本的音律,樂律十二律,是為黃鍾、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中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這十二音律相傳是自古已有,據說當年黃帝命伶倫為律,其聞鳳凰之鳴而製十二律成。”說到這,令狐聿笙不禁又心裏一動,因其突然想到,父親說過,當年二人婚禮上,衡山莫大先生便送了一首鳳求凰給二人。


    “那琴之音律想來亦是含於這十二律之中了?”韓姑娘這麽問道,令狐聿笙收攝心神,繼續回道:“自然如此,瑤琴七弦,具宮、商、角、徵、羽五音,一弦為黃鍾,三弦為宮調。另有五調為慢角、清商、宮調、慢宮及蕤賓調。”說著將玉簫拿到麵前又道:“其中笑傲江湖曲,又屬特殊了,因其某些調乃是需要武功精強,功力深厚之人運用內力方可演奏,加之合奏吞吐間,更需二人心意相通,方能琴簫和諧,天下無雙。因此在普通樂師看來,譜子便雜亂無章,無用至極了。”


    韓姑娘應道:“因此,能吹奏出笑傲江湖曲的人,都是武功高強,心意相通的摯友了。”令狐聿笙一旁補充道:“還有恩愛的江湖夫妻啊。”此時太陽已落,天色已沉,夏日的涼風習習吹過,二人的手,依舊緊握。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明亮,連日的陰雨終於過去,岸邊韓姑娘輕輕靠在令狐聿笙肩頭,輕聲道:“笙哥,等這次令狐伯父傷好了,我想,跟你一起闖蕩江湖,不,不回武當了。”


    令狐聿笙聽到此話,卻猛地驚起,一旁的韓姑娘也被這突然之舉嚇了一跳,心覺是否自己說的話令他不快,心中不免黯然神傷。


    隻見令狐聿笙聽得此話渾身顫抖,聲音還帶了幾分驚懼,道:“你說,我爹,我爹的傷?什麽傷?”韓姑娘聽了,疑惑道:“令狐伯父舊傷複發,伯母她告知正邪各位交好的武林同道,聚於孤山梅莊商討給伯父治療一事,我武當也是接到了信息,因此我才和我哥鬆劍隨著師父玄思道長及各位師叔來到杭州的。”


    令狐聿笙此時已較之先前平靜,追問道:“什麽傷?我一直和我爹一起,他從未與人交手,怎會有傷?”韓姑娘牽住了令狐聿笙的手,慢慢安撫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聽師父說過,伯父年輕時曾受傷,後得少林醫治,這次應是舊傷複發吧。”


    令狐聿笙過去從未聽聞父親身上有舊傷,但黑白兩道齊聚杭州也是事實,武當高人更沒有編造騙門下弟子的理由,想到來梅莊後確未曾見過父親,母親也突然一改之前不讓他涉足江湖的規矩,反而讓他四下轉轉。他本以為是自己長大了,母親覺得不能一直在父母羽翼下受庇護了,現在想來,的確疑點多多,更像是父母不想讓他擔心,怕人多嘴雜,故意把他支開一樣。


    令狐聿笙拍了拍韓姑娘的手,表示自己沒事了,說道:“韓姑娘,我沒事了,你先左近尋一客店住下,我心中不安,就不陪你了,我要連夜回梅莊去。”韓姑娘聽了,牽著令狐聿笙的手,快步向西走去。“韓姑娘,你這?”令狐聿笙開口便立刻被韓姑娘打斷道:“你覺得我還能在這睡下嗎?深夜趕路而已,又不是沒有過,江湖兒女說這些幹什麽,你還想不想趕快回去了?”


    令狐聿笙被韓姑娘牽著,心下感動,當下再也不再推脫,兩人各自施展輕功,向梅莊方向奔去。


    七日後,清晨,杭州,孤山,梅莊,客房內。


    “真不打算回去了嗎?”一個二十多歲的做道士打扮的男子對麵前的年輕姑娘問道。韓姑娘雙目紅腫,顯是曾哭過很多次,她淡然卻又決然的回道:“不回去了,哥你幫我轉述給師父吧,感謝武當,感謝師父多年的教導,請原諒我不能一直在跟前侍奉他老人家,哥,你也是,咱倆從小相依為命,一直都是你照顧著我,我知道我這麽做很自私,但我、我。”韓姑娘話還未完,被鬆劍道士打斷道:“別的話都不用說了,我理解你的任何決定,師父那裏我會去說,他自然也會理解,而且又不是生離死別,再不相見,武當,從來隻是出處,而非歸處。你大了,你既然選了自己的路,放心去走便是,累了倦了,記得回家看看。”


    韓姑娘再也忍不住,撲到兄長懷裏哭了起來:“這麽好的神仙眷侶,上天真的有所謂的公平嗎,笙哥他,他現在身邊,隻有我陪著了,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的,哥,你們珍重。”鬆劍聽了,眼中也難抑悲傷之情,輕輕拍了幾下妹子的後背,緩緩道:“好了,你好好去陪他吧,少林眾僧已給令狐大俠夫婦誦經七日,今天便要回少室山了,我們今日也要出發返回武當了,你在此好生的,哪怕於公來說,我們也不能讓令狐大俠的兒子就此消磨下去,若他像他母親那般,唉。”說著,長歎一口氣,轉身離去了。


    韓姑娘看著兄長的背影,定了定神,思索良久,緊握雙拳,好似下了個什麽決定一樣,走出屋門,向內室走去。


    內室之中,令狐聿笙已數日滴米未進,全仗著自小所練破玉混元內力還支撐著自己還未死去。眼中不停重複著那日終返梅莊後的景象——白布,靈堂,以及父母的屍身。耳畔不斷回響著少林僧的話語:“令狐大俠當年研習吸星大法,體內異種衝撞損害身體經脈,雖後得少林易筋經導氣歸虛,梳理體內異種真氣,但已經損害的經脈卻未能修複,以至二十多年後經脈之傷,愈發嚴重,終至不可逆轉。我各派人士,商討多日,尋機救治數日,卻仍無功而返,使得令狐大俠一代英傑,卻遭此業報,屬實令人傷感。令狐夫人多日來,救治丈夫,用盡體內真氣,費盡心神,加之令狐大俠之巨大打擊,以至於心脈閉塞,竟耳油盡燈枯,撒手人寰。”之後的各派人士如何吊唁,如何勸他節哀及父母後事他全未能記得,記憶思緒乃至整個人仿佛到那一刻便全部都沒了。“對,沒了,就像爹娘一樣,他們不管自己了,沒了,我也要沒了。”令狐聿笙心裏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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