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聽到動靜放下手裏的東西匆匆走出來,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尷尬到足以讓人窒息的場麵。


    吳青青煞白著小臉勉強至極地擠出個笑,小聲說:“我有重要的事兒想找你說,隻是不知道能去什麽地方找你,這才一時心急找到了這裏。”


    顧瑀的嘴唇動了動沒說話,下一秒就感覺手上猛地一輕。


    蘇錦手掌向上把顧瑀都需要兩隻手扛著的書案懸空抬起,跟手上抬了根稻草似的往前走了幾步,轉頭很是自然地問顧瑀:“這東西放哪兒?”


    顧瑀揉了揉酸疼的肩,指了指她特意騰出來做繡房的屋:“放你那個屋裏。”


    “你總趴著繪圖不好,有這樣的話能輕鬆些。”


    “對了,等等。”


    他快步走上前去示意蘇錦把手放低些,而後從書案的案板處拿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起來的小紙包。


    蘇錦盯著小紙包鼻子敏銳地抽了抽,眼底隱隱有些發亮。


    “棗花酥?”


    顧瑀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浮出一縷笑,說:“是,你不是念叨著想吃這個嗎?”


    隻是這個東西不好買,去得稍微晚一些就買不到了。


    為了這一小包點心,霍三一大早就被使喚去了排隊。


    顧瑀不欲多說細節,隻是要笑不笑地看著蘇錦,說:“你頂著這麽大個玩意兒不知道累嗎?”


    “趕緊拿進去放好。”


    蘇錦撇撇嘴頂著書案進屋,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吳青青表情微妙到甚至透出了一絲絲詭異。


    書案是實木打的。


    成人用的書案,但凡是力氣小的兩個人都不見得能抬起。


    可蘇錦隻用了一隻手?!


    察覺到她眼中的驚悚,顧瑀無聲抿唇淡淡地說:“阿錦自小幹農活兒,生來力氣就稍微大些。”


    吳青青意識到顧瑀話中不明顯的不滿臉色更白三分,可還是鼓起勇氣地說:“吳大哥,我今日來找你是有急事兒想跟你說。”


    顧瑀挑眉:“急事兒?”


    “對!”


    吳青青低頭連忙打開懷裏的小布包,在嶄新的靴子裏掏出一張被折疊整齊的紙,展開後遞到顧瑀的麵前說:“顧大哥,這告示上的人是不是你?”


    在看清告示上寫的內容前,顧瑀的表情一直都淡淡的,也辨不出喜怒。


    可在仔細看清上頭的一字一句後,顧瑀的臉就如同天邊緩降的暮色,一點一點地陰了下去。


    吳青青想著心底盼望已久的念想激動得臉上泛起了粉紅,難掩興奮地說:“你之前落在我爹那裏的文集我看過,上頭的每一篇文章我都記得,一看到這個告示我就認出來了,這就是你那本文集上寫的!”


    “我……”


    “這東西你從哪兒來的?”


    對上顧瑀猛地沉下去的臉,吳青青的眼裏多了許多無措,可還是咬牙說:“這是青城書院張貼出來的告示啊。”


    顧瑀緩緩捏緊了手中的紙,咬牙說:“青城書院張貼的告示?”


    吳青青茫然點頭。


    “對啊,我一看到這個告示就想到你肯定是被青城書院收下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顧大哥你怎麽瞧著還不高興呢?”


    青城書院是附近幾個縣城中最大的書院,素來飽受讚譽,行事風格也多與別的書院不同。


    例如每年招人入書院,都會設置一場文試,給出題讓考生破題為文,根據考生寫出的文章高低來劃等次,擇優而錄。


    而每次獲選入書院的文章,最後都會被隱沒去姓名後抄錄出來,貼在城中最顯眼的地方昭告四方,亦是為展示書院的榮耀和風采。


    顧瑀一直都知道這回事兒,隻是從來都懶得去多看。


    可現在看著告示上寫的字字句句,他卻再難抑製心中翻湧而起的怒火。


    這上頭的文章的確是他所寫沒錯。


    而且還是三年前所作。


    可問題是,他根本就沒去青城書院下場一試,告示上被錄入書院的人也不可能是他!


    沉浸在歡喜和激動中的吳青青終於意識到了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她遲疑地愣住,反複吸氣後鼓起勇氣小聲說:“吳大哥,這告示上的文章分明是你之前寫的,一字不錯,可你瞧著,怎麽好像不高興啊?”


    “你是不是不想張揚?你放心,這事兒隻有我知道,我連我爹都沒說,剛才我在這裏等你的時候也誰都沒提,所以……”


    “不是這個。”


    顧瑀艱難地壓製下暴躁隨手把那張告示扔到地上,冷冷地說:“你誤會了。”


    “被錄入書院的人不是我。”


    歡喜了大半日的吳青青聞言再難鎮定,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說:“這怎麽可能?!”


    讀過書的人都知道,題可為一,破題之法卻有千萬。


    不同的人讀了同樣的書,拿到同樣的題,最後提筆作出的文章肯定都是各有千秋大有不同的。


    世上絕對不可能出現兩個不同的人能寫出一模一樣一字不差的文章。


    永遠都不可能。


    在吳青青驚愕到無法出聲的時候,顧瑀已經快到讓人無法察覺地掩飾好了自己起伏的情緒。


    他說:“這東西隻送到我這裏即可,出了這道門就把這事兒忘了。”


    “可是顧大哥,這分明是……”


    “我說過了,你記錯了。”


    吳青青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這樣的事兒我壓根不可能記錯!”


    “這篇文章我之前在你留下的那本文集上看到過,明明就是你寫的,你為什麽……”


    “我說不是我!”


    壓抑到極致的情緒毫無征兆地崩塌反彈,顧瑀突然爆出的怒吼嚇得吳青青臉上血色褪盡再不敢說話,眼裏也不知何時就醞滿了將落不落的淚花。


    顧瑀暴躁如困獸原地轉了幾圈,反複閉眼後深深吸氣,咬牙說:“總之是你記錯了,這樣的話往後不可再說。”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顧大哥!”


    被吼到崩潰的吳青青氣到渾身發顫,淚眼朦朦地看著顧瑀,泣不成聲地說:“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是在關心你!我在為你有個好的前程而高興,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就算是你不想張揚不願承認,你也沒必要這樣說吧?你寫過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我怎麽可能會記錯?你這是在輕視我對你的重視,也是在侮辱我的心意!”


    “顧大哥,你……”


    “你說夠了沒有!”


    顧瑀暴怒打斷吳青青的指責,指著大門的方向一字一頓地說:“出去!”


    “閉嘴給我走!”


    吳青青對顧瑀的心意再重,終究還是個臉皮薄的姑娘。


    被顧瑀再三駁了臉麵,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顧瑀在原地呆滯許久,終於在死一樣的沉默中頹然地閉上了眼。


    他啞著嗓子說:“阿錦。”


    “出來吧。”


    蘇錦從門後走出來的時候,眼角眉梢堆滿的都是一言難盡的尷尬。


    她其實不是故意想偷聽顧瑀和吳青青說話的,但凡這兩人爆發的時機再晚一點,她或許都能找到合適的時機避出去。


    可這地方就這麽大點兒,這倆人說話的時候也沒誰刻意壓了嗓,她想裝作聽不見都難。


    隻是這兩人對話中的信息量大得有點兒過分,蘇錦到現在腦子裏都還是嗡嗡的。


    蘇錦磨蹭著走出來,見顧瑀站著一動不動,索性蹲下去把地上沾染了灰的告示撿起來。


    她抬手拂去告示上的灰土,大致掃了一眼紙麵上的文章,眼中詫異一閃而過,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淡然。


    她再抬頭看向顧瑀的時候麵上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意味深長,用食指撣了撣紙麵,輕輕地說:“顧瑀,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關於這張青城書院的告示,咱倆聊聊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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