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澈哪怕是見到顧家現在的當家主母也敢撒嬌弄癡,許家正兒八經的長輩他見了也不會覺得害怕。


    唯有一個顧明,是他見一次就抖一次的存在。


    因為顧明不喜他,也不吃他應付長輩的那一套,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顧明都不會覺得滿意,他甚至從未在顧明的臉上看到過除了冷漠和厭惡之外的表情。


    他是真的很怕顧明。


    對顧明的恐懼有一瞬甚至壓倒了許澈身上強烈的不適,他還想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給顧明問禮。


    可再接連試了幾次皆是失敗後,許澈渙散的瞳孔無聲擴散,終於後知後覺地自心底湧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後怕。


    他這到底是怎麽了?


    顧明滿臉漠然地看著仿佛是靈魂出竅的許澈,長久的沉默後自喉中爆出了一聲無情的冷笑。


    “這就被嚇著了?”


    “那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豈不是能把你這個沒用的廢物活活嚇死?”


    許澈本能地打了個哆嗦不敢吱聲。


    顧明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嗎?”


    “我跟你說,這其實或許就是報應。”


    “周安把這裏所有數得上名號的大夫都請來給你看過了,每一個的說辭都是一樣的,許澈,你以後不會再有子嗣了。”


    其實許澈是否能有子嗣緣分顧明本人並不在意。


    這本來就是與他無關的事情。


    但是想到許澈過往行事的猖狂,顧明的語調控製不住但沉下去幾分,冷冰冰又摻雜了無數難言的譏誚。


    “吃了那麽多虎狼藥下去,還能保住你的小命就已算不易,你該萬分慶幸自己沒被吃下去的那些藥把魂兒催了去,否則的話我之前往京城送的就應該是你的死訊。”


    “而且……”


    “還是那麽不光彩的死法。”


    許澈自己的小命丟了無所謂。


    但若是讓人知道他是怎麽死的,那就等同於把顧家和許家所有人的臉麵都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一輩子都是京城裏被人唾棄的笑話!


    顧明的話就像是一桶混了無數寒冰的冰水,兜頭蓋臉就潑了許澈一身。


    許澈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什麽,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看著顧明,死死地抓著被子的一角顫聲說:“您……您說什麽?”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我怎麽可能會……”


    “為何不可能?”


    顧明難掩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說:“這不都是你自己求來的苦果嗎?”


    但凡許澈自己行事有度,他就不至於荒唐至此!


    想到傳入耳中的一些話,顧明忍無可忍地摔了桌上的茶盞,怒道:“現在知道怕了?”


    “那你強搶民女作惡害人性命的時候,你怎麽想不起來怕字是怎麽寫的?!”


    “你可真是個好樣的!要不是我湊巧到了附近,我竟不知道你還有如此膽大妄為的時候!”


    顧明越說心中怒火越旺,反手一巴掌把滿臉驚恐失魂落魄的許澈抽得從床上摔了下來,死死地咬著後槽牙說:“身為世家子,你在外不顧家族清譽,無視朝廷律法肆意妄為草芥人命!”


    “要不是看在大嫂的麵子上,我直接就把你打死了給那些被你磋磨死的無辜之人償命!”


    “不是……不是這樣的……”


    許澈驚恐失措地朝著顧明爬了過來,抓住顧明的衣擺說:“三叔你聽我解釋,我這是被人害了……對,我就是被人害了!”


    “就是那個姓蘇的繡娘,我剛看到她就暈了過去,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幹,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被人害了!”


    “三叔,您……”


    “我相信你?”


    “你怎麽還有臉能對著我說出這樣的話?”


    顧明滿眼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指著香翠園的方向字字含怒地說:“你敢說香翠園不是你在此尋歡作樂之處?”


    “你敢說香翠園裏被周安搜羅來的女子不是你肆意踐踏性命的玩兒物?”


    “還是你敢說,周安上個月底還有月前暗中拉出去扔到城外亂葬崗的人不是被你害死的?”


    “胡來至此,你何來的臉麵說自己是被人害的?要不是你自己起了惡心,那香翠園中那些不堪入目的髒東西是從何處來的?要不是你自己作惡過多,又怎會在今日遭了如此報應?!”


    顧明話音剛落,許澈就滿臉扭曲畏懼地鬆開了自己的手。


    他甚至不敢去看顧明的表情。


    這些事兒他分明是暗中辦的,周安也說全都打點好了不會被任何人知道。


    顧明是怎麽知道的?


    在絕對的恐懼下,許澈腦中空白一片完全想不起自己想說的是什麽。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顧明眼中最後殘存的一絲餘地徹底消失殆盡,餘下的全是不可說的冰冷。


    他麵無表情地踹開腳邊的許澈,語調毫無起伏地說:“此處的事兒我已經命人把消息送回了京城,明日便有人護送你回京。”


    “至於你回去以後你的父母長輩要如何管教你,那是他們的事兒,我管不著,但是許澈我告訴你,隻要有我在顧家一日,顧家的大門就不是你這樣的敗類能踩一步的。”


    “若膽敢再打著顧家的名義行猖狂之事,那不管是誰想護著你,我都會把你害死多人性命的證據呈交到大理寺卿的手裏,許家的家規要是約束不了你,那自有國法的利刃在你頭頂上懸著時刻能索你的小命!”


    顧明說完最後的耐性耗盡,無視了流了一臉鼻涕眼淚的許澈甩手就走。


    許澈滿臉絕望地坐在地上,被身上古怪的疼和彌散五髒六腑的恐懼徹底支配,眼前一陣接一陣的發黑暈。


    不該是這樣的……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那日明明跟往常都是一樣的,那個繡娘……


    腦中滑過蘇錦的臉,許澈的眉眼五官徹底扭曲到了一處,手腳亂爬地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想出去找人把蘇錦抓來。


    可他剛一動,那處撕裂般的疼痛變得更加恐怖,讓他剛一動就疼得倒在了地上。


    許澈憤怒又絕望地用力拍打地麵,嘶吼出聲:“來人!”


    “來人啊!”


    “外頭的人都死了嗎?!”


    顧明站在門外聽著許澈的咒罵叫喊,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


    “堂堂世家公子,學了那鬥雞走狗的混賬做派不說,就連嘴上也渾似市井潑皮無賴,還真是許家教養出來的好兒子!”


    跟在顧明身後的人聞言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撇撇嘴後小聲說:“三爺,要不我去叫幾個人來伺候?許公子的身子畢竟還……”


    “伺候什麽?”


    顧明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輕飄飄地說:“你聽他叫喊罵人中氣十足的動靜,這像是重病未愈的樣子?”


    “既然是這麽有力氣,哪兒用得著人伺候?讓他自己待著吧,也好在此醒醒那蠢笨如豬的腦子。”


    “等明日你便安排人把他押送回京,記得吩咐下去,回去途中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必理會,把人送到京城就不必管他的死活了。”


    有了顧明這話,本來想去叫人的男子馬上就心安理得地站定了。


    顧明像是嫌棄許澈的喊聲汙耳朵,站了片刻就說:“樹青,我之前讓你打聽的事兒打聽得如何了?”


    “回三爺的話,您要找的那本孤本的確就在此處,隻是不在青城書院。”


    顧明略顯意外地挑起了眉。


    “不在青城書院?”


    “可據我所知,青城書院中的路空山老先生酷愛搜集各種孤本殘籍,畢生所藏都收錄於自己所創的青城書院裏,還大度到讓書院中的學子自行去翻看,怎麽現在突然說不在書院?”


    青城書院在這一帶名氣不小,一手創辦了青城書院的路空山更是被讀書人視作神聖之地。


    顧明在外遊曆早就聽說過青城書院的大名,此番前來除了是替人看許澈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想拜訪路空山。


    樹青知道他的心事,可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表情卻變得頗為複雜。


    他說:“您想借閱的孤本的確是在路空山老先生的手裏,可路空山老先生現在已經不在青城書院了。”


    “不在書院了?”


    “怎麽,老先生年老隱退了?”


    樹青為難地搖頭,苦著臉說:“那倒也不是。”


    “路空山老先生早年收了個弟子,名叫謝然,這個謝然是個精於算計的人物,借著幫老先生打理書院的機會,找了個由頭把青城書院占到了自己的手裏,如今的青城書院更名變成了白鹿書院,老先生也因與此人決裂離開了書院。”


    “據我所查,路空山老先生離開書院時帶走了自己的全部典藏,如今正暫時借住在自己的師弟家中,就在城內。”


    忘恩負義的人顧明見得多了,數典忘祖的狗輩更是聽過不少。


    但是在聽到謝然此人的行徑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謝然是老先生的弟子?”


    樹青一言難盡地點頭。


    “還是親傳弟子,很是得老先生重用。”


    但凡路空山對謝然的重用能少幾分,那或許都不至於落到今日這種田地。


    “背忘師恩有此行徑,這也是個走不遠的淺顯之輩。”


    顧明毫不遮掩自己對謝然的厭惡,默了默說:“那路空山老先生現在的落腳之處,可打探到了?”


    樹青不假思索地說出了一個地名,還很是識趣地走在了側方:“現在時辰尚早,三爺可要去瞧瞧?”


    顧明一挽袖口想也不想地說:“去。”


    隻是剛一拔腿他馬上又頓住了。


    樹青見狀不解地說:“三爺,您這是?”


    “等等。”


    顧明捏著手指在原地轉了幾圈,突然說:“我聽聞這位路空山老先生最是講規矩,也不喜外人來打攪,貿然前往可能會惹得老先生不喜。”


    “這樣,你先以我的名義給他送一份拜帖過去,就說我明日一早登門拜訪。”


    遇事禮先行。


    禮數做到位了,路空山心裏一高興,萬一就答應把難得的孤本借給他看了呢?


    說不定還能多看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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