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爭得麵紅耳赤的兩個老人帶著散不開的怨氣衝著對方瞪眼頗為下不來台。


    好巧不巧撞見了這麽一幕的顧明也非常尷尬。


    隻是看都看到了,這時候再想裝瞎也不太合適。


    顧明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端出了年輕後輩該有的姿態對著二老躬身說:“顧明見過兩位先生。”


    “是我心急拜訪這才擅自提前拜訪的時間,說來都是我思慮不周之過,還望二位先生見諒。”


    伸手不打笑臉人。


    更何況是一個這麽識趣的聰明人?


    陳先生掩飾尷尬似的用手擋在嘴邊咳了咳。


    路空山微頓一刹馬上就正了臉色,挺直了脊背硬邦邦地說:“無礙。”


    “顧瑀,宴周,你們請顧三爺去前廳休息,我去換身衣裳就來。”


    路空山說完腳底抹油馬上就走了。


    陳先生慢了半步攆上去的時候嘴裏嘀咕的都還是怒氣。


    目送著二老遠走,臨危受命的宴周下意識地看向顧瑀。


    顧瑀說不清什麽滋味地緩緩呼出一口氣,無奈地說:“顧三爺請隨我來。”


    顧明這時候才把目光落在了兩個年輕人的身上。


    宴周是路空山重視的弟子,許是家境富裕的緣故,生性更是純粹,一眼看過去就曉得是個心思簡單的。


    可顧瑀給人的感覺卻有所不同。


    特別是看清顧瑀的那張臉時,顧明更是不受控製地自心底躥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之感。


    隱隱間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心悸。


    這樣的一張麵容,哪怕是堆積在陳年舊事累積起的風霜當中,對他而言也仍是未染塵埃的清晰。


    顧明呆呆站立的時間太久,以至於顧瑀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他帶著不解緩緩抬眉,看著顧明時麵上帶了笑,隻是笑色分毫未入眼底。


    “顧三爺,您這是怎麽了?”


    難不成真是來給許澈找場子的?


    顧瑀不動聲色地在心裏盤算若真是如此該如何收場,可誰知顧明深深吸了一口氣後隻是啞著嗓子說:“我剛才聽路老叫了你們的名字,隻是暫時還對不上號,不知你的名諱是?”


    顧瑀沒想到他問起的會是這個,愣了下淡淡地說:“我叫顧瑀,這是宴周。”


    “顧三爺,請。”


    看著顧瑀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顧明用力咬下舌尖把那股激蕩到喉頭的情緒壓製下去,等到了前廳落座時才狀似閑聊地說:“如此說來你我還是本家,今日得見倒也是一場緣分。”


    “對了,你今年多大了?家是何方的?如今在此,是師承路老嗎?”


    他問起這些話時神態極其隨意,像是隻是找了個打破僵口的話題。


    顧瑀懶得多思,沒多想就答了上去。


    顧明聽完端著茶盞的指尖無聲微顫,笑著說:“原來竟是陳先生的愛徒。”


    “不過你要是不說的話,都看不出來你已有二十滿三,這麽說來,你是在顧家村長大的?家中爹娘可還好?”


    提起家中的老太太,顧瑀眼中飛快閃過一抹難言的譏誚。


    他借著給顧明倒茶的動作斂去眼中多餘的情緒,淡聲說:“家父早亡,如今老母尚在。”


    “原來是這樣……”


    顧明說完這句就不吭聲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的是什麽。


    宴周從頭到尾沒搭上話,見狀有些無措地碰了碰顧瑀的胳膊。


    顧瑀哭笑不得地對他使了個眼色表示不必緊張,自己卻也懶得開口。


    前廳的氛圍一下就這麽冷了下去,隻是在場的幾個人誰也沒貿然說話。


    路空山和陳先生欲蓋彌彰的各自換了一身衣裳前後腳出來,不見了之前爭得麵紅脖子粗的慘烈,一眼看過去仿佛還有點兒兄友弟恭的感覺。


    顧明在兩位老先生出來的時候就放下手中茶盞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躬身再次問了好。


    二老本來就對顧明感官不錯,這麽一接觸下來頭一次見的疏離淡了不少,忙笑著讓人坐下說話。


    賓主落座,話匣子打開了接下來的場麵也就不尷尬了。


    得知顧明是想來借自己的藏書,路空山摸著下巴上的胡子哈哈一笑,大氣地說:“這有什麽可為難的?”


    “筆墨落於紙鑄成書,本來就是拿來讓人看的,再難得的典籍那也要有人用心看了才算是寶貝,空放著落灰又怎說得上好?”


    “但凡是我這裏有的,不拘是什麽,你想看什麽隨時過來拿便是,隻是有一點要事先說好,我隻是借你,不是送給你,看完了務必好好的給我送回來,可不能有半點損壞。”


    路空山一輩子沒別的喜好,唯獨就喜收藏。


    自己費盡心思得來的寶貝能被人欣賞,這在他看來是最值得高興的事兒。


    豁達到這份上的人,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盡管來的時候顧明就猜到了自己不會空走一趟,可當真的聽到路老這麽說的時候還是不免露出了驚喜之色。


    他再一次站了起來,認真地保證說:“路老放心。”


    “借了您的藏書我必當愛如珍寶,等我借閱完了必當將書本完璧歸趙,絕不損毀半點辜負您的心意。”


    路老聽到這兒滿意地笑了。


    “那便是行了。”


    “你剛才提到的那幾本書都在後頭的廂房裏放著呢,要不我現在帶你去看看?”


    盡管路老不曾多提,可擺在他腳邊的那根拐杖還是明顯到讓人無法忽視。


    顧明聞言馬上就說:“我是來給您添麻煩的,怎好還勞累您跟著我一起走動?要不這樣……”


    他視線一轉落在顧瑀的身上,突然說:“我與這位小兄弟格外投緣,要不就讓他帶著我去看看吧。”


    路空山和陳先生在後頭的時候,還滿腹躊躇的商量了半天,琢磨要怎麽讓顧明注意到顧瑀和宴周。


    可話說了半天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這才讓顧瑀和宴周在一旁充當了個擺設。


    冷不丁一聽顧明這話,路空山和陳先生都紛紛愣了一瞬。


    路空山怕陳先生說錯了話,連忙說:“顧瑀對這裏熟悉得很,那些東西也多是他跟著一起歸置的,他帶著你去倒是也正好。”


    “顧瑀,你在前頭領路吧。”


    顧瑀這會兒是真的有點掩飾不住的驚訝,看著顧明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晦澀的複雜。


    這人真的隻是來借書的嗎?


    在顧明看過去的時候顧瑀毫無痕跡地挪開了自己的目光,顧明喉頭用力地上下滑動了一下,不自覺地拿出了長輩的溫和,說:“有勞你了。”


    顧瑀笑得淡而恭敬:“顧三爺客氣了。”


    “請。”


    顧明跟在顧瑀的後頭去選書了。


    勉強維持了高人做派的路空山和陳先生等人一走,馬上就抓著好像腦子還在天上飛的宴周,低聲問:“剛才顧瑀跟他聊了什麽?出什麽事兒了顧明就說他們投緣?”


    宴周雖是圍觀了全程,但是有一說一,他是真的沒看出來轉機出現在什麽地方。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帶著直白的困惑搖頭說:“我不知道啊。”


    “剛才瑀哥總共也沒跟顧三爺說上幾句話,還都是顧三爺先開口問的,聊的都是家常,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哇,不過……”


    他神色古怪地摸著下巴搓了搓,狐疑地說:“老師,陳先生,您二位覺不覺得,瑀哥跟顧三爺眉目間似乎有那麽幾分韻味真的很像?”


    “會不會是顧三爺瞧著瑀哥跟自己長得像,就下意識地覺得合眼緣很不錯?”


    陳先生一言難盡地看著宴周不想說話。


    路空山則是滿臉的嫌棄。


    “我就不該指望你這個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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