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有心搭戲台子,顧瑀也識趣沒去拆台。


    隻是他確實喝不出茶葉好壞的區別,仰頭把杯子裏的茶喝見了底,砸吧砸吧嘴也沒找到可說的。


    顧明看到他的表情眼裏笑意漸深,端起茶杯在鼻尖輕嗅,自顧自地笑著說:“果然還是比不上路老的珍藏吧?”


    “不過說來也是,路老潛心修學一輩子,除了古籍唯一的樂子就是好茶,我這裏的隻是些粗製濫造充數的玩意兒,怎會比得上路老的珍藏?”


    他說完滿臉唏噓地把茶杯放下,毫無征兆地看向被冷落了許久的謝然,慢條斯理地說:“我聽說你曾是路老最為倚重的弟子,在路老身邊受教導熏陶多年,想來品茶一道也得了路老的真傳?”


    這話一出,謝然的額角馬上就浸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本就是聰明至極的人,又怎會聽不出顧明話中暗藏的機鋒?


    世人皆重尊師重道,說的是一日師恩終身償。


    寡廉鮮恥忘恩負義之輩一直都是被人恥笑不屑的。


    可他心中的抱負與路老隱居山林的目的完全不是同一條路子,若按路老所言,那便是一輩子藏匿在山林之中不得出頭登峰,他又怎會甘心?23sk.


    謝然本以為自己做的事兒足夠隱蔽,以他對路老的了解,路老也絕對不會做出什麽魚死網破的報複,可這事兒怎會被顧明知道?


    顧明不是才剛來不久嗎?


    路老是怎麽搶在自己之前跟顧明搭上線的?


    一時間謝然的腦子簡直沸成了漿糊,可他到底是經曆過大風浪的人,稍微一頓馬上就帶著苦澀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苦笑著說:“三爺有所不知,我雖是路老的學生,可之前多年並不多得先生偏愛,在先生身邊侍奉也隻是做些瑣碎的雜活兒,對先生的技藝隻學了些皮毛,並不知精髓。”


    他說完目光感慨地看著顧瑀,自嘲似的說:“說起來也是我自己天資愚鈍,實在不受先生點化,先生這才會對我失了教導的心思。”


    “顧兄弟就與我不一樣了,他天資傲人,又得先生歡喜,雖是與先生相識的時間尚短,卻深得先生看重,這一點是誰都比不了的。”


    顧瑀聽到這話眸中染了幾分沉色,再轉頭看向謝然時眉眼間翻湧的全是散不開的譏誚。


    “天資愚鈍?”


    “謝山長何必如此自謙。”


    “要是能把青城書院換個主的人是愚鈍之人,那這世上或許就沒有聰明人了。”


    “哦?”


    顧明趕在謝然開口之前微妙地拔高了音調,要笑不笑地說:“青城書院換主了?”


    顧瑀淡淡地接話:“三爺不知道嗎?”


    “你這麽一說,我不就知道了?”


    顧明慢指腹摩挲著茶杯的邊緣,笑眼彎彎地看著臉上血色盡失的謝然,口吻玩味:“如此說來,你現在是獨立門戶出師門了?”


    “我倒是眼拙沒看出來你的本事,原來還是個能耐人。”


    這話看似誇讚,實則內裏的嘲諷之味濃到字字紮心。


    謝然聽完心中咯噔猛地一響,還沒找到合適的說辭,馬上就聽到顧明的話聲冷了下去。


    “隻是我這人生來眼裏容不得沙子,也見不得太過聰明的人,謝山長今日之行隻怕是來錯了地方,我這粗鄙山茶也入不得謝山長的眼。”


    “樹青,送客。”


    守在門外的樹青聞聲大步而入,謝然見狀心中大呼不妙,手指失控地顫了下馬上就說:“顧三爺,您聽我解釋,不是顧瑀說的那麽回事兒,我是有苦衷的啊!我……”


    他慌亂地掙脫了樹青的手,快步撲到顧明的跟前脫口就說:“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顧家,那都是為了暗中庇護顧家的人情,我……”


    他說到一半像是顧忌什麽似的轉頭看了顧瑀一眼,死死地咬著牙恨恨地說:“顧三爺,我今日前來是有一件極其隱秘的事兒想說與您聽,隻是這事兒茲事體大,有外人在場說出恐有不利,還望三爺屏退左右。”


    謝然這話說得半遮半掩極盡神秘。


    不光是顧明微妙地挑起了眉,就連樹青都忍不住納罕地看了他一眼。


    顧家的人情?


    顧家的本家在京城,庶出一族多在江安一帶,正兒八經跟顧家扯得上幹係的許澈已經被顧明秘密送走,這裏還有什麽人能跟顧家攀得上關係?


    樹青想也不想就想把人拖出去,可誰知道謝然竟出人意料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


    紙被展開,露出的紙麵上浮現出的是一個巴掌大的印記。


    那是印章沾了印泥之後落在紙麵複刻上的。


    本不是什麽難得一見的把戲,問題出在這印記背後代表的含義。


    樹青看到那印記瞳孔無聲微縮,像是想不明白這樣的東西怎會出現在謝然的手裏。


    顧瑀掃見後眼底閃爍而出的卻是不可說的意味深長。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這印記與顧老太手中的令牌就是一樣的。


    想來是顧老太拿了令牌向謝然索求什麽,謝然趁機在紙上落了這麽一下作為拿捏在手裏的把柄,如今見在顧明麵前討不了好,這才巴巴地把這寶貝捧了上來。


    想通這點關竅,顧瑀唇邊的笑突然就無形中深了幾分。


    當著真菩薩的麵兒擺弄自己的那點兒糊弄傻子的把戲,這把都用不著他上眼藥,要完的不僅是謝然,還有舉了虎皮當大旗的顧老太隻怕是要寢食難安了。


    顧明眼尖,瞥見顧瑀的神色似有不對,若有所思地搓了搓指腹,說:“顧瑀,你先跟我過來。”


    “啊?”


    “啊什麽?過來。”


    “顧三爺,我……”


    “謝山長。”


    顧明辨不出喜怒地看著想追上來的謝然,一字一頓地說:“你手裏的這東西我眼熟得很,我肯定是要聽你細說是從何處得來的,隻是在此之前,我另有話要跟顧瑀說,你就在這裏等著,明白了嗎?”


    謝然剛抬起來的腳被迫放了下去,隻能是滿臉悻悻地看著顧明帶著顧瑀繞過屏風消失在眼前。


    就在他心焦不已的時候,顧明突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你見過那紙上的印記?”


    他緩緩轉頭對上顧瑀似有錯愕的目光,笑眯眯地嘖了一聲,低低地說:“小夥子,我差不多活了你兩輩子的歲數,見過的魑魅魍魎比你見過的人都多,就你那點兒小把戲在別人的麵前耍一耍還行,在我麵前可遮不住尾巴。”


    顧瑀的臉上是從頭到尾都沒什麽明顯的情緒起伏,可那點兒掩飾在別人眼中或許有效,在顧明看來就跟小孩子的玩鬧一樣不值一提。


    他是打心眼裏喜歡顧瑀,也懶得在顧瑀的麵前擺什麽架子,所以在顧瑀不可置信又啞然的表情中輕輕地說:“你在何處見過那東西?或者說……”


    “謝然手裏那張紙來的由來,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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