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發女人好不容易從呆滯中恢複過來,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冒犯中原人,於是她先向顏開微微鞠躬,非常認真地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才繼續對那個戴帽子的男人道:“我說,把座位讓給這位老人如何?”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麵對戴帽子男人這理直氣壯反問,短發女人有些生氣,言辭也強硬了點,“你看起來還很年輕吧?而我旁邊這位已經上了年紀……”


    話她就說到這裏,一般人在這種時候就該乖乖站起來讓座給老人,不然就說不過去了。


    “所以呢?”


    但很顯然,戴帽子的男人不是一般人,他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一點要起來的意思也沒有。


    見到戴帽子男人這麽個態度,短發女人的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你不覺得體力好的人讓座給體力弱的人是理所應當的道德禮儀麽?”


    “我認同。”


    “那樣的話……”


    短發女人話還沒說完,戴帽子的男人立刻用一番長篇大論的歪理打斷了短發女人的話,什麽不能憑年齡判斷人的體力的好壞,什麽老人實際上有在健身身體倍兒棒反而是他雖然年輕但身體虛弱,什麽根據他的推測老人的目的地就在下一站下車所以根本不需要他讓座……


    一通既快且疾的話把短發女人說得一愣一愣的,完全被說懵了,總覺得這戴帽子的男人說的不對,但又找不到反駁對方的點。


    而就在這時,正如同戴帽子男人推測的那樣,電車到站停靠,老人提了提包後對短發女人點頭致謝,然後就下車了,就下車了……


    老人下車,那自然也就不需要別人讓座,戴帽子的男人用挑釁的眼神看了短發女人一眼,還用漢語說了聲“謝謝”,然後低下頭繼續看他手上那本《中原話會話》。


    短發女人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胸膛要炸開了。


    這世上隻能會有這樣的人!


    “這位小姐……”


    聽到有人叫自己,短發女人立刻收斂怒氣,盡量擺出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請問有什麽事麽?”


    “正如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對於一個根本就沒有讓座意願的人,你就算再怎麽和他講道理,他也是不會讓座的。這位大叔寧願長篇大論和你說這麽多,也不願意挪一下屁股,說明不管那位老人是否很快到站,他沒有不打算讓座。”


    顏開對短發女人道。


    如果是一般人,知道老人很快要下站,恐怕會非常積極地讓座給老人,這樣即賺了周圍人的好印象,自己也不用站多久,老人下車之後自然會把座位還回去,可以說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


    甚至可能連實際意義上的讓座都不需要,隻要客套一下,老人就會直接說自己馬上到站,不用人讓座,這樣同樣賺了好形象,卻連一點付出都不需要。


    但戴帽子的男人連這點表麵功夫都不願意做,這說明“禮貌”、“善良”等標簽對他一點用處也沒有,所以他才不願意陪短發女人玩那種敬愛老人的“遊戲”。


    “但是,他剛才不是也認同我說的,體力好的人應該給體力不好的人讓座麽?”


    短發女人有些迷惘。


    雖然對方不讓座的理由她不是很認同,但是他不讓座的理由確實是按照她那套“體力好的人應該給體力不好的人讓座”的理論延伸下去的啊!


    “他隻是認同這是道德禮儀,卻從來沒有說自己會遵守這種道德禮儀啊!”


    顏開攤手道。


    短發女人震驚,還能這樣的麽?


    隨後她仔細回想了下,發現戴帽子的男人隻是承認了這是道德禮儀,但確實從來沒有說過他會遵守,於是短發女人更加震驚了!


    原來,哪怕她剛才找到那個戴帽子男人話術中的漏洞,他也根本不會給老人讓座!


    “說到底,所謂的道德禮儀,隻能用來約束有道德的人……”


    顏開沒有把後麵那截話說出來,但短發女人卻明白了顏開話裏的意思,她用慍怒的眼神看向戴帽子的男人。


    道德禮儀可以約束有道德的人,但是對於眼前這個沒有道德感的人,所謂的道德禮儀算個屁啊!


    這時戴帽子的男人抬起頭,扯下耳朵上的耳機,用調笑的表情看著顏開:“少年,你可比這個笨蛋人明白多了,真是的,居然連我話裏這麽明顯的坑都沒聽出來……就這樣的人居然也能拿到律師證,東瀛的律師界果然是要完蛋了!”


    被顏開隱晦地說是沒有道德的人,戴帽子的男人卻一點也不氣惱,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但是對於沒有聽出他話裏挖的坑的短發女人,他則是充滿了鄙夷。


    道德禮儀以及素質之類的東西,在他眼裏根本一文不值,隻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成為一個毫無道德的人渣,也不能成為一個無能的人,這是他的人生信條,勝利即是正義,不,勝利才是正義!


    “你怎麽知道我是律師的?”


    短發女人瞪大了眼睛道,她剛才可一句話都沒說自己是律師啊。


    “你的眼睛瞎了,我的可沒有!”


    戴帽子男人舉了舉自己手上的書。


    短發女人下意識看向自己手上捧著的書——《無罪辯護集》,她一下子明白過來戴帽子男人是從她看的書上知道她是律師的,以戴帽子男人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她拿在手上的書本的封麵。


    身為律師,觀察能力檢驗其能力的重要指標,結果短發女人卻在觀察力上完敗給了眼前這個沒道德的男人,心裏真是又氣又委屈,真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


    等到下站的時候,顏開發現那個短發女人居然和自己是同一站下的,之前她好像是出於氣憤,不想和那個戴帽子的男人處於同一空間,所以跑去了其他車廂。


    從另外一截車廂走下來的短發女人也注意到了顏開,她走到顏開麵前,向顏開小幅度鞠躬道:“謝謝你同學,剛才要不是你,我差點被蒙在鼓裏。”


    雖然哪怕顏開沒有點醒她,她也說不過那個戴帽子的男人,但現在她總歸是輸明白了。


    “不客氣。”


    顏開微笑著道。


    對這種正義感過頭的人,他倒是並不討厭,甚至連剛才那個小人得非常徹底的戴帽子男人,他同樣不討厭。


    隻要不是那種特別惡心的人,他都不會刻意去討厭。


    說完,顏開看了一眼短發女人手上拿著的書本,不由好奇道:“做律師的人都這麽辛苦的麽,連搭電車的時間也要翻案例……”


    短發女人手上的《無罪辯護集》裏夾著很多書簽,還有一支筆,應該是在不停做筆記。


    “啊,這個啊……”短發女人露出羞赧的表情,“我這是第一次打官司,經驗不足,所以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讓你見笑了!你好,我叫黛真知子,是三木律師事務所的新人律師,再次感謝你剛才的幫助!”


    “你好,黛小姐,我叫顏開,中原來的留學生。”顏開微微點頭,然後對黛真知子道,“黛小姐是三木律師事務所的律師?”


    說起來,之前丸井善二那些“極星寮”的學生小小年紀就實現財富自由,還是多虧了三木律師的幫忙,三木律師正是三木律師事務所的所長。


    “是的,顏開同學也聽說過三木律師事務所麽?”


    黛真知子高興道。


    三木律師事務所的東瀛最有名的律師事務所之一,黛真知子這樣的新人律師能被這樣的頭部事務所錄用,可是讓黛真知子高興了好一陣子,現在被人說起,心裏多少有些的自豪,這是對她能力的認可呢!


    “之前曾經受到過三木律師的幫助。”


    顏開簡單地說了下。


    黛真知子微微一愣,作為三木律師事務所的所長,三木律師可是輕易不會接觸具體的法律事務的,有案子也都是派給手下的律師,有重要的案子……那就派給手下可靠的律師,總之他自己是不接案子的,甚至連法律谘詢也不做,既然是這樣,那顏開又是怎麽收到三木律師的幫助的呢?


    不過黛真知子心裏也隻是稍微疑惑了一下就將這件事情拋之腦後,她現在正因為一件事忙得暈頭轉向呢,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分心到其他事情上。


    向顏開道謝之後,黛真知子剛想離去,顏開卻是心中一動,叫住了黛真知子。


    “黛小姐,你現在接的是刑事案件麽?”


    顏開問黛真知子道,他瞥到黛真知子捧著的《無罪辯護集》是刑事案件部分的,所以猜測黛真知子可能正在接一起刑事案件,這樣的話,這起案件是不是可以作為素材……啊不,是他是不是有什麽可以幫助黛小姐的地方呢!


    顏開感覺自己的正義之心湧上來了!


    “是的……”黛真知子點頭,然後見顏開一臉很有興趣的樣子,她試探著問道,“怎麽,顏開同學有興趣?”


    “如果黛小姐方便的話!”


    顏開微笑道。


    “好的,那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吧!”黛真知子對顏開道。


    本來她不應該在這種時候浪費時間的,但是顏開之前在電車上的表現讓她知道,這個中原少年的腦子超級好使的,和他說下案件,或許能給自己不一樣的啟發。


    和黛真知子在附近找了個公園坐下,顏開聽黛真知子說起了她手上的案件。


    案件說來也簡單,就是一個在汽車店工作的年輕人被店長開除,他懷恨在心,到店長家將其殺害,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而黛真知子就是那個叫坪倉的犯罪嫌疑人的律師,不過黛真知子並不認為坪倉是殺人凶手,所有證據都隻是間接證據,而坪倉本人也向黛真知子說他是在逼供之下才承認自己是凶手的,他根本沒有殺人,黛真知子相信他是無辜的,雖然已經敗訴,但是她依舊堅持要為坪倉上訴,為他……


    “等等!”


    顏開製止像打了雞血一樣準備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的黛真知子。


    推起眼鏡揉了揉眼睛,顏開問黛真知子道:“我們先不提案件,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憑什麽認為你的辯護人就一定是無辜的?”


    黛真知子愣了下,然後就略有些激動地道:“我當然相信他了!我是他的律師,他是我的辯護人,他現在隻有我能依靠,如果連我都不信任他,那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幫他了!”


    說完之後,黛真知子也感覺自己太激動了,有些靦腆地道:“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


    “沒事,不用介意。”


    顏開擦了擦臉,剛才黛真知子有些激動,好像有些口水噴到他臉上了。


    “首先,我先說一下,這個案子確實有問題。”


    顏開擦完臉後對黛真知子道。


    “對啊,我就說啊!”


    黛真知子非常激動地道。


    “這個案子本身證據不足,主要是靠嫌疑人的口供才得以定罪,隻要證明警方在刑訊過程中確實有使用暴力,嫌疑人的口供作廢,針對嫌疑人的指控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顏開對黛真知子道。


    “沒錯,我也是這麽想的!”


    黛真知子又激動了起來。


    顏開向後退了一步,確定不會被黛真知子的口水噴到後,他才接著道:“不過相比於案件,問題更大的是你,黛真知子律師。”


    “我?我有什麽問題?”


    黛真知子疑惑道。


    作為律師,她積極地為辯護人四處奔波,為了證明他的無罪費盡心力,她能有什麽問題?


    “作為一個律師,應該任何時候都極為冷靜,但是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覺得你在任由自己的情感引導自己的行為,這不是一個成熟的律師應該有的表現。”顏開很認真地對黛真知子道。


    “……”


    黛真知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做事確實很容易上頭,往往腦子一熱,身體就自己行動了起來,就比如這次的案件,這是她的第一個案子,而且是個不賺錢的法援,其他律師對這種案子根本連理都懶得理,隨隨便便走個過場就行,但唯獨黛真知子,甚至連辯護人都已經死心了,黛真知子卻不死心,堅持繼續上訴。


    強烈的正義感和道德感讓她對於發生在眼前的不公正的事情無法當做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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