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滿天,白月皎潔。皎潔的白月下,是漆黑的海水。


    海水拍打著寂靜的荒島,島上一朵巨大火紅的焰花驟然爆開。


    傅殘一臉絕望,麻木地望著無數朵火焰接連爆開,整片荒島瞬間化為火海。一股股熱浪不斷襲來,這一刻,死亡竟然是這麽的清晰。


    在他決定加入這個傭兵組織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在任務之中,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


    無所謂吧!反正自己是個孤兒,反正自己天生丹田破碎,無法修煉內力。劍法好又有什麽用?終究是一個不入流的廢物而已。


    一聲驚天巨響,一道強光驟然閃過,傅殘感覺一道無匹的力量瞬間將自己撕碎。


    接著,天地一暗,萬物無聲。輪回匆匆,冥冥注定。


    仿佛一刻剛過,又仿佛已是千年。


    蒙昧中,有人低語,有人痛哭,有人沉默遠去,有人嬉笑而來。


    滄海桑田,世事浮演。


    天,已亮了。


    隻是這天不再灰暗,不再死氣沉沉。


    傅殘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潔白的床帳,透過床帳,屋頂隼牟大梁隱約可見。


    這是哪裏?


    他緩緩直起身來,掀開被子走下床去。腳下是光平的石質地板,古樸的木桌上,青花茶壺壺嘴冒著白煙,鏤空的木門緊閉卻擋不住明媚的陽光。


    陽光?我還活著!


    門外鳥鳴陣陣,花香清淡,急促的腳步不斷傳來。一切無不表明著外麵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傅殘走到門邊,緩緩拉開房門,一道刺眼的陽光瞬間投在身上,溫暖,熟悉。


    初春的空氣,伴著花香,那麽清新,那麽令人心曠神怡。傅殘靜靜地品嚐,已不忍睜開雙眼。


    “少爺!你醒了!”一個驚喜的聲音忽然傳來,傅殘睜眼一看,隻見一個高大的黑臉漢子迅速跑來,麵露狂喜,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少爺?我是少爺?傅殘這才看了看自己,臉色卻是忍不住一變。穿著灰色長袍,披著齊腰黑發,身材欣長,雙手潔白。這竟不是自己的身體!


    見傅殘神色奇異,黑臉漢子急道:“少爺,你感覺怎麽樣?頭還痛嗎?林家那個王八蛋竟然下如此重手!”


    聽到這裏,傅殘確實覺得後腦隱隱作痛,心道:自己是穿越了嗎?穿越附體了?聽這黑臉漢子的意思,這個身體應該是頭部遭創導致死亡,而自己的靈魂恰巧附體。


    阿坤見傅殘沉默,心中擔心無措,連忙說道:“少爺你等等,我去告訴老爺和大小姐!你等我。”他說著話,大步跑開。


    傅殘剛要說話,腦袋卻忽然傳來一陣劇痛,頓時天旋地轉,眼前模糊。這種痛深入骨髓,難以形容,像是靈魂正被分割。


    “呃!怎麽回事?”傅殘緊緊咬牙,臉色已是無比蒼白,豆大的汗珠滾滾流下。他踉蹌倒了幾步,扶著木柱極力站穩,大口呼吸,心道:痛入靈魂,難道是附體的後遺症?


    一陣涼風吹來,傅殘額頭一涼,腦中痛感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一些本來已經模糊的往事,卻全部清晰地浮現在了腦中。


    自己本來叫傅川,是個孤兒,四歲的時候被師傅從福利院領走,拜入師門,學習劍法武功。


    四年之後,劍法已然初成,內力卻無半點跡象。後來仔細檢查,才發現是先天丹田破碎,無法修煉內力,且不可治愈。


    師傅一氣之下,將自己改名為傅殘,意為殘廢,自己也遭受各種欺辱嘲諷。


    為了證明自己,苦練劍法,風雨無懼,十數年如一日,終劍法大成,堪比宗師。但招式歸招式,卻始終敵不過強大的內力,仍舊受人輕視。


    師傅無奈之下,隻好把自己趕出山門,讓自己進入世俗。


    世界茫茫,人海渺渺,舉世無親,四海無友。漫無目的之下,自己加入了傭兵組織,靠著劍法,勉強保命。接著學習各種格鬥技巧,殺人潛伏之術,在生死線上徘徊七年,成為威名赫赫的傭兵之王。


    沒想到,自己最終還是死在任務之中。


    現在想來,整整二十六年,又有幾天算活得開心?整天嬉皮笑臉,無非是苦中作樂罷了。


    傅殘擦幹臉上汗珠,緩緩站起身來,看著湛藍的天空,翠碧的綠樹,心中忽然有感:誰又能想到,上天竟然又給了自己一次機會,讓自己以另一個身份重新開始。


    黑臉漢子大步跑進院子,大聲道:“少爺,你先進房間休息,老爺和大小姐很快就來。”


    看他神色憤怒難掩,滿臉漲紅,傅殘不禁問道:“是出了什麽事嗎?”


    黑臉漢子咧嘴道:“沒啥大事兒!幾隻惡狗堵在門口而已,我這就去攆走。”


    惡狗?難道是那位對“自己”下了重手的林家人?那麽,自己就去見識一下這個時代的人吧!


    傅殘雙眼微眯,道:“我跟你一起出去。”


    “不可!少爺現在身體不適,還是進屋休息吧!”


    傅殘擺了擺手,道:“無妨,我頭部遭受重創,忘記了很多事,你給我講講林家。”


    黑臉漢子麵色一變,急道:“少爺你失憶了?我是阿坤啊!狗日的林方越,老子要生剁了他!”


    二人邊走邊說,傅殘才了解到這裏的基本情況。


    傅殘所在的楚家鏢局,乃是大理城最大的鏢局之一,總鏢頭楚鷹為人義氣豪爽,在道上頗受尊敬。鏢局的迅速發展引來了大理城第一家族林家的不滿,幾番摩擦之下,已成水火不容之局。


    但林家實力遠遠強於楚家,麵對挑釁,楚家一直隱忍不發。直到昨天,楚鷹愛子楚殘遭遇襲擊。楚殘,當然就是指自己。


    前世丹田破碎,改名為殘。而此世身體羸弱,不曾習武,又被改名為殘。想到這裏,傅殘不禁苦笑,但心中卻是隱隱暢快,丹田破碎乃不治之症,但身體羸弱卻是可以改變的。


    以自己前世的實力,要改變一個羸弱的身體,實在太輕鬆不過了。


    傅殘雙眼微眯,既然如此,就讓你們看看這“楚殘”的變化吧!想到這裏,他不禁冷笑,昨日傷了自己,今日又找上門來,真是囂張啊!


    那麽,就拿你這個林方越開始!


    他想著,臉色已沒了表情,當傅殘麵無表情之時,一股莫名的寒意,便自他身上湧了出來。


    這是他七年生死拚殺出的殺意,猶若實質。阿坤渾身不禁一顫,詫異地看了傅殘一眼,又皺著眉搖了搖頭。


    朱紅色的大門**宏偉,門上有一巨匾,上麵“楚家鏢局”四字龍蛇飛舞。數十身著武服的大漢站在門口,大部分人已緊緊握住兵器。


    對麵,幾位壯漢身前,一位白衣青年靜靜而立,手持白扇,腰佩長劍。他麵對數十硬漢毫無懼色,輕笑道:“你們楚鏢頭呢?怎麽沒有出來?”


    “憑你也配見我們楚總鏢頭?真是可笑。”一群大漢大聲笑道。


    白衣青年搖頭歎道:“都說楚總鏢頭英雄蓋世,原來不過是縮頭烏龜啊!”


    此話一出,眾漢齊怒,紛紛拔刀吼道:“住口!”


    “林方越。”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你前來所謂何事?”


    伴隨著聲音,一個瘦小的身影已經走出門來。如果你沒有見過他,你一定不會想到,名震大理的楚總鏢頭,竟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瘦老頭。


    穿著武服,束著頭發,長相平凡,甚至沒有一絲上位者的氣勢。


    他唯一不平凡的就是眼睛,黑而深邃,精光偶射。


    林方越當然不會怕,他的背後是林家,他冷笑道:“今日晚輩拜訪,有兩件事。”


    “說。”


    “一是聽說令子楚殘昨天遇襲,不知現在傷勢如何?”


    **裸的挑釁,數十大漢卻無一出聲,楚鷹麵色不變,淡淡道:“他最好沒事。”


    “嗯?什麽意思?”


    楚鷹道:“他最好沒事,他沒事,你才會沒事。”


    林方越臉色微變,很快又恢複,冷笑道:“楚總鏢頭這麽有自信?”


    “第二件事。”楚鷹平靜道。


    林方越咬了咬牙,道:“四年前,令女楚洛兒一招擊敗在下,令我痛不欲生。如今在下劍法初成,請求公平一戰,再分勝負。”


    楚鷹還沒說話,另一個清冷聲音忽然傳來:“不必,我認輸了。”


    剛剛趕到的傅殘眉頭一皺,往右一看,眼前頓時一亮。隻見一個女人站在人群之中,穿著貼身的黑衣勁裝,腰帶緊緊勒住纖腰,胸部誇張隆起,雙腿修長筆直,渾圓有力。


    長發齊腰,隨風而舞,說不出的英姿颯爽,但表情卻是冷漠無比,像是冰封千年的石雕。


    這便是自己的姐姐楚洛兒嗎?當真是國色天香,如梅如蘭。


    身旁阿坤咬牙道:“明明知道大小姐身患奇症,內力盡失,卻還上門挑戰,真他媽的不要臉。”


    林方越看見楚洛兒,心跳不可遏製地加快,麵色卻是不變,搖著白扇,輕笑道:“長子懶惰懦弱,不肯學武;長女天資卓絕,敗盡同輩,卻身患奇症,內力盡失。楚總鏢頭英雄蓋世,卻可惜後繼無人啊!”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不禁心頭一怒,若不是總鏢頭在場,早已出刀而上了。


    楚鷹卻麵無表情,淡淡道:“兩件事已說完,請回吧!”


    “你......”林方越心口一堵,說不出話來。他來此挑釁,就是想激楚鷹出手傷人,讓林家有借口開戰。


    費盡心機,唇槍舌劍,卻沒想到楚鷹毫不動氣,一臉淡然。這讓林方越實在無力,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薑還是老的辣啊!這楚鷹為人大度,名聲遠播,林家師出無名,也不能肆無忌憚開戰。想到這裏,林方越歎了口氣,想不到這楚鷹連兒子都不在意,這幾天的努力,算是白費了。


    “楚家,令人失望啊!”他冷笑著,緩緩轉身,準備離開。


    楚家鏢局眾人咬牙切齒,滿臉狂怒,卻是不敢張口。


    而就在此時,一個淡淡的聲音忽然傳來:“站住。”


    聲音溫和淡然,不急不躁,聞之如沐春風,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難道有人不服想要出手?林方越麵色一喜,連忙回頭,表情卻瞬間凝固。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聲音的主人,竟是平時怯懦少言的弱者——傅殘。


    在眾人訝異的眼神中,傅殘輕輕掙脫阿坤的手,走出門來。


    場中寂靜無聲,落針可聞,傅殘一步一步,緩緩走出人群,一時間竟有風雨欲來之勢!


    林方越忽然有些不習慣這種氛圍,皺眉冷笑道:“你竟然醒了?”


    傅殘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頃刻,麵無表情道:“很奇怪嗎?”


    林方越心中頓時一跳,怎麽感覺這懦夫有些不對?他冷笑道:“很好,你身體比我想象中結實。”


    傅殘卻冷冷道:“這身體比我想象中的可弱多了。”


    這句話倒是實話,這身體從未習武鍛煉,瘦弱不堪,根本不能和前世那滿身肌肉比。當然,這句話林方越可聽不懂。


    林方越心中疑惑,沒有說話,心道:這懦夫難道是被我那一掌打傻了?


    傅殘繼續走近,上下打量著林方越,眼神最終定格在他的腰間,忽然問道:“這是你的劍?”


    “是。”林方越眉頭緊皺,疑惑地答了一句。


    “可以拔出來我看看嗎?”


    林方越冷笑道:“你想要見識?可以!”


    他右手一動,一把長劍已然在手,他拔劍的姿勢自然而迅速,顯然下過苦功。


    傅殘麵無表情,看著長劍道:“好劍。”


    “當然是好劍!”林方越麵色不禁有些傲然,他用這把劍,已敗過很多同輩高手。


    傅殘嘴角微翹,道:“劍上的寶石很大很亮。”


    林方越眉頭又皺上了。


    “劍鞘是紫金色,寶石也不少,也很大很亮。”


    林方越忍不住了:“你什麽意思?”


    傅殘道:“劍柄繁複,劍身流暢,劍鞘華麗,配在身上極為好看。”


    林方越聽懂了,他寒聲道:“我的劍,不是用來看的!”


    “難道是用來殺人的?”傅殘眼中有些不屑。


    “你要不要試試?”


    傅殘沒有回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的劍一眼。笑了笑,緩緩轉頭走回,嘴上輕輕道:“哦,嗬嗬!”


    於是周圍的人都“嗬嗬”了起來。


    林方越胸口不斷起伏,右手死死握著劍,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隻聽見一聲錚響,長劍入鞘,他轉身大步離開。


    他必須忍,因為他明白,對一個手無寸鐵、不會武功的人出手,如論如何都不占理。這種事,不能光明正大地做。


    如果剛剛真的出手,麵對的可能就是楚鷹的鐵掌!而且,傷了自己,那也是活該,家族沒有任何借口為自己出頭。


    傅殘看著林方越的背影,心中微歎,看來這人,倒也不是頭腦簡單、脾氣莽撞的紈絝子弟。想要收拾他,還得等等機會。


    眾人當然是心中暢快,不斷狂笑,楚洛兒卻皺了皺眉頭,她發現,自己這個弟弟,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而此時,沉默良久的楚鷹忽然走到傅殘麵前,右手一伸,一耳光忽然扇了下去!


    所有人立刻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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