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殘背著木一刀,在林中不斷穿梭,破風劍死死握在手上,隨時準備迎敵。後背濕透,倒不是自己的汗,而是木一刀的血。


    那一箭實在太深,幾乎要洞穿他一般,如果不是射在肩膀,可能此刻已經沒救了。


    傅殘一下子把他放了下來,迅速撕開他的衣襟,用傭兵專業的手法,替他重新包紮。木一刀緊緊咬牙,喉結不斷蠕動,硬是沒發出一絲聲音。


    傅殘心中微驚,笑道:“有魄力,這也能忍住不叫。”


    木一刀唇無血色,喘著粗氣,虛弱道:“豪俠仗義出手,鄙人又怎能讓你失望。”


    傅殘覺得他頗有意思,道:“你不好奇我是誰?不好奇我為什麽救你?”


    木一刀強笑道:“英雄不問出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路見不平?”傅殘替他包好傷口,再次把他背在背上,道:“我剛剛可聽說你是狗官,被人追殺,算不平嗎?”


    “此言差矣,鄙人雖然也有官職在身,卻非貪官汙吏。那幾人拿錢殺人,算不上除暴安良、為民消災。”


    傅殘聞言一頓,剛剛救人,一是實力大進,想試試內力;二是欣賞此人意誌堅毅,不願他橫屍荒野。此時與他對話,倒覺得此人頗有意思。


    “那為什麽有人想要殺你?”傅殘一邊跑路,一邊問到。


    木一刀道:“人生在世,誰又能沒幾個對頭呢?就算是誠實善良的老農,不也有地主惡霸欺淩嗎?”


    傅殘笑道:“能說出這話,倒真有可能不是狗官。”


    “狗官哪有我這麽好的運氣,恰好就遇到一位豪俠相救。”


    “你可以叫我傅殘,豪俠我可真擔待不起。”


    木一刀吞了吞口水,道:“我長你幾歲,不如大膽稱你一句傅兄弟如何?”


    傅殘眉頭一皺,心道,這人還真是自來熟。是心機頗深,還是本就豪放呢?他笑道:“和官員稱兄道弟,我可沒這福分。”


    木一刀笑道:“此刻你我身在荒野,處於江湖,哪有什麽身份高低?義氣行事,以齡為稱罷了。”


    這話說的倒是有道理,傅殘心中一樂,愈發覺得這人思想超前,於是笑道:“好,我們就暫時以兄弟相稱,不過木大哥可想好了,我傅殘處境可不比你好,也是受百人追殺的角色。”


    木一刀大笑道:“百人追殺那又如何?實不相瞞,我雖非江湖之人,但也數度掙紮於生死邊緣。此次中箭,尚不算最慘。”


    傅殘道:“這麽慘你也笑得出來?”


    “沒死掉才能笑得出來啊!”


    有意思,傅殘心中一笑,傳來到這個時代大半年,第一次遇到說話這麽具有現代氣質與幽默感的人。


    傅殘冷笑道:“待會兒那五人追了上來,看你怎麽笑得出來。”


    木一刀道:“放心吧!他們不會追上來了。”


    傅殘一愣,道:“為什麽?他們放棄了?”


    “非也,他們隻有半個時辰的世界,現在半個時辰已過,所以不得不走了。”


    “什麽意思?”傅殘眉頭一皺,心中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木一刀笑道:“據我情報所知,今日共有七批殺手在這片山域圍殺我,每一批人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我的手下幫我擋住了最強的四批,剛剛你又幫我擋住了最弱的一批,所以這麽算來,還有兩批殺手,我們安全了。”


    “我幹!”傅殘張大著嘴巴,好不容易終於冒出這句話來,本來以為自己被黑騎追殺已經夠危險的了,想不到遇到一個更危險的人物。七批殺手圍殺,看著這人是條大魚啊!


    傅殘不解道:“那為什麽每一批殺手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呢?”


    木一刀笑道:“因為幕後的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半個時辰,再多的話,就會被有心人察覺了。”


    “那為什麽不七批人直接一起上,幹死你得了。”


    “因為他們也不知道我具體的位置,剛剛那五人,也隻是偶遇。”


    傅殘冷笑道:“但現在不同了,你的行蹤已經暴露,恐怕接下來兩批殺手,很快就會找到你。”


    “是的。”


    “我靠,那你肯定死定了!”


    “傅兄弟......”


    傅殘連忙叫道:“別,我可不是你兄弟,剛剛那最弱的一批就可以幹死我,還別說這兩批高手。”


    木一刀笑道:“兄弟你武功蓋世,你能在百人追殺下活下來,肯定也可以對付這兩批殺手的。”


    傅殘心中一涼,完了,吹牛吹出事情了。他無奈道:“那我們在這兒等殺手來,還是瞎跑一圈,然後被他們找到?”


    木一刀臉色笑意更勝,道:“還是跑吧!這樣至少比傻傻的讓他們來安全吧!”


    傅殘點了點頭,右手不自禁緊了緊長劍,雖然他和木一刀對話看似輕鬆,但心中也是有所考慮。幫還是不幫,這個問題他有思考過,但他幾乎瞬間選擇了前者。


    世事真假難辨,善惡難分,這木一刀品格堅毅,說話風趣,正對自己口味。要真的看他被人殺死,恐怕很難做到,何況自己也被黑騎追殺,又何必在意多這兩批殺手。


    想到這裏,傅殘微微一笑,道:“往哪個方向逃?”


    木一刀道:“往東,我的手下解決對手之後,也會往東匯合。”


    傅殘心中一動,道:“你手下武功很高?”


    “不管怎樣,我對他們有信心,他們應該可以解決對手。”


    傅殘剛要說話,忽然一個聲音徐徐傳來:“你的信心似乎有些過頭了。”


    聲音溫潤淡然,又仿佛帶著極度的自信與鎮定,木一刀臉色一變,道:“傅兄弟,看來我們不用逃了,第六批殺手已經來了。”


    “廢話!”傅殘連忙把他從背上放下來,大聲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


    回聲在林中蕩漾,卻無人回答,傅殘環視一周,看不見半個人影。枯樹密立,黃葉輕落,整片樹林安靜地可怕。


    忽然,一陣輕快靈動的簫聲忽然從樹林深處傳來,傳遍整個大地,音韻婉轉悠揚,如小溪潺潺,流水涓涓,無比動聽。


    木一刀微微眯眼,陶醉道:“好清澈婉轉的簫聲,令人心曠神怡。”


    他媽的什麽時候還有心情品味音樂?傅殘心中一堵,右手再次緊了緊破風,隨時準備出手。


    簫聲不斷傳來,低婉明澈,像是駕著小船,在曲曲折折的河道上輕輕起伏,讓人不自禁沉醉進去。


    傅殘晃了晃頭,心中一驚,連忙怒吼一聲,道:“閣下隻會用簫聲催眠嗎?這個對老子沒什麽用!”


    此話一出,簫聲瞬間一變,音調激增,鏗鏘而鳴,如刀戟碰撞,巨浪裂石,仿若雷霆降臨,讓人不禁心驚膽顫,提不起一絲戰意。


    傅殘隻覺心中塊壘鬱結,擁堵難受,轉頭一看木一刀,這廝竟然雙眼翻白,已然要倒在地上了。


    他媽的,這什麽曲子?竟然有這種功效!傅殘強行凝聚精神,右手一震,長劍猛然一顫,整個人頓時跳了出去,舞起劍來。


    快劍無聲,卻卷起漫天枯葉翻轉,一時間竟然蓋過了簫聲。


    而暗中之人卻是不服,簫聲越加高亢,如汪洋巨浪,不斷激增,浩浩蕩蕩,鋪天蓋地而來。


    傅殘腦中不斷轟鳴,隻覺一股莫名的能量讓自己幾欲嘔吐,站立不穩。


    心急之下,長劍橫出,在樹身上猛然一拍。長劍一聲錚鳴,聲音雖小,卻極為刺耳。


    接著簫聲再次急變,轟然炸響,如怒水決堤,一路摧枯拉朽,酣暢淋漓而下。


    傅殘無力抵抗,隻能盤腿而坐,雙眼緊閉,心中不斷回憶《荒劍殘經》的內容,雖然他不懂其奧妙,但始終相信這個可以抵禦簫聲。


    簫聲一高再高,忽然鬥轉而下,變得低緩沉沉,而這低沉之音,闕如籠中巨獸,江中暗湧,聲雖不高,卻如響在心頭。


    而傅殘此時卻進入了另一個玄妙的世界,天地無聲,萬物無形,腦中驟然一陣清明。


    木一刀癱在地上,艱難道:“傅兄弟,你走吧!生死有命,你已盡力了。”


    傅殘聽著心中一暖,雙眼豁然睜開,射出兩道精芒,渾身一陣輕鬆。


    這《荒劍殘經》之劍道,竟如內功心法一般,讓人心中澄澈。


    傅殘冷聲大笑:“還要繼續吹曲兒嗎?”


    一陣狂風刮過,枯樹搖擺,夕陽已自埋山下,隻留天空一片殘紅。簫聲隨著狂風吹過,戛然而止。


    木一刀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頓時輕鬆起來,瞪大著眼睛指著傅殘,剛要說話,身體忽然又倒了下去。


    傅殘笑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不痛呢!”


    木一刀雙眼微眯,喘著粗氣,看了一眼左肩上的傷口,道:“剛剛還能忍住,聽了個曲兒,迷糊了,現在實在忍不住了。”


    傅殘道:“咬緊你的牙,現在可別睡過去了,不然就不容易醒來了。”


    木一刀滿臉的大汗,道:“我懂,我懂。”


    “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時刻了。”一個淡淡的聲音再次傳來。


    傅殘側臉一看,隻見一人緩緩走來,他一身白衣長袍,左腰佩劍,右腰插蕭,手持白扇,黑發高束,整個一翩翩君子打扮。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近,白扇輕輕搖動,傅殘仔細一看,隻見他劍眉入鬢,豐神如玉,一臉淡然,倒是頗有幾分顏色。


    傅殘微微眯眼,冷笑道:“你莫非就是那院裏吹簫的粉頭?”


    這人淡然的表情一變,然後又恢複自然,緩緩道:“你是將死之人,我會饒恕你對我的所有不敬。”


    傅殘心中暗笑,明明不是淡然之人,卻非要裝出一副出塵模樣,當真有意思。隨即笑道:“將死之人?你對你的**兒這麽自信?”


    這話說的極為陰毒,連木一刀都不禁道:“傅兄弟你、你別這麽囂張啊!看對方這模樣,有點像傳說中的江南公子啊!”


    “江南公子?”傅殘臉色微變,來到這個世界大半年,聽得名字不少,這江南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據說此人乃天縱奇才,劍法超絕,十六歲進入暗境,二十歲劍法大成,連敗江南數位成名的年輕高手。


    這些年來,他一直被公認為是江南青年第一人。而前年此人北上中單,挑戰青年高手,卻能全身而退,身上已隱隱有江湖青年第一人的氣勢。


    他喜穿白衣,配竹簫白扇,腰懸長劍,舉止淡然,行為穩重,一直被江湖年輕一輩追捧,更是女子的理想對象。


    傅殘心中猛跳,看眼前這人的樣子,還真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江南公子!完了!江南公子十六歲進入暗境,和楚洛兒一樣,而自己才剛剛練出內力,尚不及暗境。


    這人搖了搖白扇,淡淡道:“將死之徒,唯逞口舌而已,本公子這就送你們上西天!”


    傅殘連忙大叫道:“慢!你真的是江南公子?”


    這人冷冷一笑,收起白扇,道:“怎麽?江南公子需要冒充嗎?不錯!我就是江南......”


    這人話沒說完,忽然臉色一變,身體連忙一側,躲過傅殘致命一劍。傅殘冷冷一笑,長劍橫斬,緊緊貼著這人頸脖。


    “卑鄙小人!竟然偷襲!”這人怒吼一聲,慌忙一躲,長劍不知何時已經抽出,自下而上,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直刺傅殘腰間。


    他劍法奇快,顯然不是等閑之輩。


    管你什麽公子,敢和老子比劍法,老子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傅殘心中冷笑,破風劍奇異一轉,擋住這人長劍的同時,劍身一彎,直刺他手腕動脈。


    這人清喝一聲,右手一震,長劍猛然一顫,在傅殘即將得手的瞬間,震開了傅殘的破風劍。


    傅殘隻覺手臂一麻,接著就是一股劇痛傳來,不禁悶哼一聲,連退數步。心中駭然,他媽的,這恐怕不止暗境吧?怎麽比當初林霄的內力還強?


    這人臉色極為難看,道:“竟敢偷襲我!”


    傅殘咬牙道:“江南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這人一臉傲然,剛要說話,忽然又是一個聲音從林中傳來:“他不是江南公子。”


    這聲音也是溫潤淡然,但音色卻和眼前這人完全不一樣。


    這人臉色一變,道:“誰?”


    “江南公子。”


    “什麽?”


    傅殘臉色猛變,連忙回頭一看,隻見又一道白色身影徐步而來,又一個江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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